风朗清清,雨不知是何?时停的,新雨过后泥土翻新的气?味叫人心旷神怡,层云散开,阳光透过云雾,洒向?大地,将每一缕青草和每一片叶子照得清亮,晶莹的露珠透出?柔和的光,不多时,落霞与孤鹜齐飞,满天的浓墨重彩里,簇拥着一道彩虹挂在云白上。
季卿语抚着团扇,静坐圈椅,她今日穿了一身藕粉色芙蓉花绫裙衫,堕马髻边簪着一支紫藤萝珠花,她本就是清泠的模样,娴静坐着,便自?有安然恬淡气?场,眸光一瞥里,除了清风入心,还?有惊鸿入目,眉似青黛,唇若朱砂,纤腰不赢一握,身形韵致丰盈。
顾青站在她对面,这人没什么表情时,光看面相便是凶的,可就是这样一个凶巴巴的人,这会?儿却大手捏着一支羊毫毛笔,点点落纸,没画一会?儿,就要抬头打量她一番,季卿语被他看了几次,觉得有些奇妙,不曾想过有一日,竟会?让顾青来画她,想到?这,季卿语忍不住露了点笑,却惹得顾青皱眉。
“怎么?”
顾青一脸不高兴:“你别笑,你每动一下,都是不一样的好看。”
“……”季卿语觉得自?己败给了他不知所云的情话?。
日头渐渐落,似是快到?要用晚膳的时间了,外头有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季卿语不好动,但这人还?没到?便自?报家?门:“二爹,二娘,该用膳了。”
是镇圭。
只他嚷完,见书房里无人应他,两个大人各忙各的,镇圭觉得好奇,先是绕着二娘转了一圈,以为她在玩游戏,又跑过去?靠近二爹,这才发现是在画画,镇圭当即举手说:“二爹,二土也?想要一个!”
顾青单手搓了搓他的肚子:“别吵,快画完了。”
二土便在旁边安静看着,看顾青快画完了,才惊叹:“二爹画的二娘真好看。”
季卿语不动,瞧了顾青一眼,用眼神问他,是不是可以了。
顾青冲她微微仰了下巴。
镇圭催得急,完全忘了吃饭的事,顾青只得先叫人端了晚膳过来。
季卿语便站在书案边看画。
顾青把晚膳安排了,又把二土摆弄好,一回头,见季卿语还?在看,随口问:“这么喜欢?”
“……挺喜欢的。”
顾青没想到?她这么直白,低低“嗯”了声,嘴上赶着人:“站一边看,挡光了,二土要变黑土。”
“二土不想做黑土!”
季卿语笑着走到?一边,就听顾青头也?不抬地说:“下次再给你画。”
第45章草际鸣蛩
一连下了几日的雨,今日才终于放晴。
顾青依着季卿语给了建议,派人到?各地调查是?否有因河坝决堤而不得不贱卖田地的农户。这不查不知?道,一查不得了,宜州府下辖十六个县,有七个县都遇到?过河坝决堤,大把农户为了生计,不得不把土地卖给地主。
这并不是?一个好征兆,地主手里?的地越多,农户的收入便?会越低,以此?造成的赋税减少,势必会影响国库开支。顾青想着,眉头便?皱了起?来,幸是?这几年没什么战事?,国家安定,只若是?遇上?灾年或是?战乱,百姓变成流民,那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
而自古以来,百姓吃饭的问题不解决,就会匪祸肆起?,长期下去,会不会有农民造反,更是?不好说……
顾青派去调查河坝的人回来报,宜州府内的河堤,大多都是?如文平县一般修建的,在河坝中间夹着麦草,这看起?来虽然也算是?修建堤坝了,但若是?遇到?大的汛期,或是?暴雨,决堤只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层,顾青只觉得头皮发麻,仿佛整个宜州府在家门口养了一头会吃人的巨兽,分明是?关在铁笼里?,锁却没栓,只等着这巨兽何时?心情不好,破开牢笼,出来吃人——
顾青站在高地上?,看下头的河堤,这才明白,河堤款根本不是?他们的目的,不然这些堤坝该尽是?麦草和泥,可也是?这番掩耳盗铃之举说明,百万两的赈灾款对他们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能吞自然是?好,但一本万利,一眼万年才是?他们的野心。
不愧魏家手笔——一面仗着位高权重,不择手段,一方面又行事?低调,百般筹谋,真真是?老奸巨猾。
春日汛期已过,夏日雨季才来,顾青瞧着这汹涌澎湃的黄河水,神色凝重,转头吩咐镇玉,先查这些农户到?底把田地都卖给谁了。
只顾青话音刚落,后头闵川着急火燎地跑上?来,惊慌失措地说:“将军,又决堤了!”
季云安听到?这个消息时?,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底尽是?兴奋:“果?然天助我?也!”
当初覃晟同他说他差的是?时?运,他不信,后来孝康太后被囚,他将信将疑,如今他觉得自己的时?运终于来了。
如今宜州府下辖的三个乡县都出现了河坝决堤一事?,因着上?次皇上?降罪之事?,听说了这个消息的官员各个面如土色,都心急火燎地往地方赶,这之中,唯有覃晟逆着人潮而行,快马赶到?季府,一看到?季云安便?道:“岳父真真是?鸿运照顶!”
季云安亦快声道:“宜州府的堤坝接连决堤,这决计不是?几个平头百姓偷堤酿成的,去年黄河水坝修缮,主持的便?是?魏家……”季云安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恨魏家恨得牙痒痒的,他分明是?做了天大的功绩,何该被牵连降罪?
“太后娘娘刚刚被囚慈宁宫,正是?魏家人心惶惶之时?,岳父若是?此?时?以通判之责上?奏朝廷,弹劾魏家,刚好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覃晟说这话时?,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季云安被他这句话说得心口砰砰地跳,像是?快要?从?心口跳出来一般,可他抬手,说了声:“且慢,此?事?急不得……”
覃晟不懂,却皱了眉。
季云安强压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太后刚刚被软禁,以王首辅为首一党得了时?机,此?番定是?要?细数魏家十年过错,一一呈报皇上?,我?们若是?这时?上?奏,折子被淹没不必说,怕是?还有落井下石之嫌,更甚者还会被以王氏一党之名冠之……”
季家诗礼百年,一直独善其身,是?南梁中立之派,从?不结朋党,这是?季家的清贵。
“那岳父之意……”
季云安踱着步子,透着他的心乱:“咱们不能急,也不能不报……”
覃晟全然不知?季云安在想什么,他这个岳父对魏硕抢了他知?府之位的事?耿耿于怀,一直想要?报复,如今正是?好时?机,为何却犹豫?当真是?优柔寡断之辈!
季云安凝着窗边的玉兰花,忽然几步走?到?书房外,吩咐容叔准备行李。
覃晟凝眉问道:“岳父要?去赈灾?”
季云安边想边道:“先前我?给绥王殿下献诗,已是?得了王爷青眼,又听京城风声,绥王殿下在御书房受了皇上?一剑,正是?与皇上?不和之时?,如今我?若是?把魏家在河坝上?动手脚之事?献给绥王,定能帮绥王与圣上?重归于好……”
此?举,一是?帮绥王,全了两人的情分——都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季云安在这时?帮绥王一把,给绥王献策,那情分岂是?献诗两首比得过的?而且若以绥王之手呈报,如何都比他这个地方通判来得有力,如今尚且不知?皇上?对魏家的态度,仅仅只看太后的处境就贸然对魏家出手,是?莽夫所谓,交由?绥王更加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