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哥儿,是他大哥唯一的孩子。
三岁的曜哥儿还那么小,性格很活泼,很开朗,总是拉着他的袍裾,甜甜地叫着他叔父。
“五叔父,这玫瑰糖很好吃的,给你。”
“五叔父,我们一起去逛庙会好不好?”
“五叔父,我喘……不上气了……”
“……”
明逸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抖如筛糠。
“世子爷,”明逸不安地颤声道,眼神游移不定,“方才那两人说,曜哥儿的尸身被发现了……”
见明逸的脸色发白,柳嘉讥笑了一声,接过了美人刚给他斟满的酒杯,冷冷道:“怎么,你怕了?”
“你是怕你那见不得人的秘密被发现?”
“还是怕你的小侄子变成鬼从枯井里爬出来呢?”
柳嘉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阴冷轻蔑的目光牢牢地锁在明逸的脸上。
“别说了。”明逸的声音艰难地从牙关中挤出,感觉到周围那几个歌伎、舞伎都在望着他,目光中透着探究与好奇。
就算明知这些卑贱的伎子哪怕听到了,也绝对不敢在外头乱说话,明逸依然惶惶不安,就仿佛一个羞于见人的隐疾突然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曝光,又像是被人粗鲁地扯下了遮羞布。
明逸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不已,道:“你答应过不说的。”
“当时,你明明答应过的。”他反复地喃喃道,眼底浮起浓浓的阴云。
屋子里,清越的琵琶声与琴声缠绵悱恻,如泣如诉,舞伎身姿轻盈地翩然起舞,旋转,挥袖,下腰,动作飘逸。
“我答应你什么了?”柳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字字清晰,“是答应你,不把你在兰山城临阵脱逃的事说出去?还是答应你,不把你亲手掐死你那侄儿的事说出去?”
柳嘉下巴微抬,高高在上地看着明逸,肆意宣泄着那股压在心头的怒火。
他们明家满门忠烈?
呸!
这些人真是愚昧无知又目光短浅,竟敢还诋毁他们承恩公府。
明逸的脸色更白了,苍白得就像是一个死人般,又惊惶又害怕,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炸得他理智全无。
“够了!”
明逸忍不住激动地喝了一句,声音似从胸腔中迸出,两眼赤红如血染。
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他有错吗?!
恍然间,明逸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耳边又响起了父亲明赫严厉威仪的声音:
“明逸,你是明家男儿,体内流淌着明家的血,自当与明家同生死,不能畏战,不能降敌。”
“更不能让祖宗蒙羞。”
可他今年也只有十五岁而已。
十五岁,他的人生正在最好的年华,他不想死。有错吗?
就因为他姓明,他就得去死?
明逸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点,喘息急促而粗重,脱口而出:“世子爷,要是曜哥儿的尸身被发现,说不定兰山城的事就瞒不住了。当时若是国公爷没有截走那批本该送去给谢大元帅的粮草,谢大元帅也不会腹背受敌……”
“哗啦——”
柳嘉抬手将手里的酒杯对着明逸一泼,一杯酒水就这么当头泼在了明逸的脸上。
明逸下意识地闭了眼。
“你胡说八道什么!”柳嘉重重地拍桌,气急败坏道,“什么截不截的!当时要是没有那笔粮草,兰山城满城将士与百姓也是会挨饿的。”
明逸呆立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头发上湿嗒嗒的。
酒水“滴答、滴答”地顺着他的鬓角、面颊淌落,连他的肩头、胸前也湿了一大片,狼狈得好似落汤鸡似的。
柳嘉泼了一杯酒,犹不解气,忍不住又抬脚往明逸的小腿上狠踹了一脚:“明逸,你敢在本世子面前放肆!”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这一脚,柳嘉的脚下半点不曾留情,疼得明逸几乎以为他的腿骨要断了。
他惨叫一声,踉跄地屈膝跪在了地上,那半垂的眼帘下,眸中的恨意更甚,汹涌不止。
当时要不是承恩公父子在兰山城瞎指挥,说不定兰山城也不至于被敌军破城,而他也不会害死父兄和侄儿。
这一切都是承恩公父子的错!是他们父子造的孽!
但现在,柳嘉却天天拿捏着这一点掣肘自己。
明逸忍着小腿的剧痛,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面颊上还在滴着酒液,湿哒哒的发髻也散了一半。
他知道为什么……
不过就是去年在兰山城时,承恩公父子问父兄要兵权,但是父亲不肯给,从此柳家这对心胸狭隘的父子就恨上了明家。
如今明家满门男儿皆亡,只余下了他一人,所以柳嘉就把过去的那些旧怨全都记到了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