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铮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再细想,强自打住了思绪,告诉自己:
不会有变故的。
一定不会!
“大捷!”
远处传来的喊声以及急促的奔马声把梁铮的思绪唤了回来,眉目一喜。
“幽州大捷!”一匹矫健的骏马沿着宽阔的街道飞驰而过,马上的小将风尘仆仆,激动地挥舞着军报,高声喊着,“八百里加急,幽州大捷!”
幽州大捷这个喜讯不用特意宣扬,就在短短半天内传遍了整个京城。
算算时间,卫国公世子这才离京半个多月,就是一场大捷传来。
京城上下一片欢天喜地,无论是朝臣勋贵,还是百姓流民,全都松了一口气,为之一振,更有商铺酒楼在大门口“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庆祝这个喜讯。
消息也同样传到了城西的葫芦胡同,负责殷家在京城产业的鲍大管事亲自跑了一趟殷家,来向老爷子禀报这喜讯。
“幸好老爷子您精明,眼光独到,这段日子来钱庄兑银子的人不少,都在抱怨说嘉和钱庄不地道,竟然关门了,以后还是要兑我们殷实钱庄的银票。”
“咱们这未来的孙姑爷真是能干极了,一出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愧是顾氏血脉,代代都出名将!”
鲍大管事一会儿恭维老爷子,一会儿又夸奖起顾非池,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儿,颇有种殷家如今否极泰来、蒸蒸日上的欣喜。
他说话之时,萧燕飞在廖妈妈的指引下进来了,恰好听到了他说起顾非池,唇角弯了弯。
“燕儿,来这边坐。”老爷子殷湛对着萧燕飞招了招手,示意外孙女在下首坐下。
殷湛是特意让人把外孙女叫来的,知道这丫头一定也很想知道幽州那边的军情。
殷家的产业遍布大景各州,在幽州一带也有不少产业,在大捷的军报传回来前,鲍大管事这边也陆续得了一些消息。
萧燕飞好奇地打量着鲍大管事,他约莫五十岁出头,穿了一件暗红色祥云团茧绸直裰,圆盘大脸,白白胖胖的模样像尊弥勒佛似的,眼角眉梢都是和气的笑纹,看上去红光满面,亲切又富态。
不明底细的人见了,怕是会以为他是哪里的富商,哪里会想到他不过是外祖父手下十几个大管事中的一个。
“老鲍,说吧。”坐在轮椅上的殷湛笑着拈须,心情大好。
鲍大管事理了理思绪,肃容道:“在顾世子率援军抵达幽州前,承恩公和武安侯已经被困在尚古城半月。”
“因为白巾军围城,尚古城成了一座孤岛,城内不仅粮草不足,水源也被截断,无论百姓还是将士的日子都很是艰难,城内一些人家只能以野菜、树皮果腹。”
“军中粮草无以为继,承恩公便让人去搜刮城中百姓的粮食,要求一户上交一斗米,百姓不愿给,那些兵就用抢的,城内怨声载道,可这些百姓哪里斗得过官兵,没几日城内就饿死了不少人,卖儿卖女更不在少数。”
“一开始只是抢粮食,后来军中一些人见承恩公只管收粮,其它万事不管,就越来越放肆了,抢夺起商贾、百姓的钱财物品,我们在尚古城的钱庄、布庄、茶叶铺子全都被抢了,更甚者,还有人掳掠妇人……”
尚古城成了人间地狱!
说到这里时,鲍大管事忍不住朝萧燕飞看了一眼,觉得不太适合在表姑娘跟前说那些个腌臜事。
屋内顷刻寂静下来,空气好似凝结住了一般,只听外头庭院里那窸窣的虫鸣鸟啼间或着响起,四周的气氛略显压抑。
殷湛脸色渐冷,神情凝重,苍老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事急从权,前方将士的确需要粮草才有力气守城,可就是要筹粮,也不该用这种粗暴蛮横的手段,这不是“筹”,而是“抢”。
军队本该戍卫边防,护卫一方百姓,但谁能想到这大景的军队,也能跟那些个流匪贼寇没什么区别,烧杀掳掠的事一件没落下。
“后来呢?”萧燕飞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眸光清冷。
鲍大管事定了定神,接着往下说:“承恩公放任军队在城内抢掠,尚古城的百姓们苦不堪言,后来有人揭竿而起,群起反了。”
说这番话时,鲍大管事并不觉得痛快,反而后怕。
任何有脑子的人都可以看得出,要不是顾非池及时率援军控制了局面,尚古城的沦陷是迟早的事,甚至于连城内这些百姓怕是要被逼着加入到白巾军的阵营中,那么整个幽州就真的危矣!
殷湛与萧燕飞听着皆是一惊,外祖孙俩面面相看。
“反了?”萧燕飞忍不住叹道,心口沉甸甸的。
厉害了,围城的流匪白巾军没打进来,城里的百姓先反了。
自古以来,都是官逼民反。
这些可怜的百姓是过得多惨,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
鲍大管事咽了咽口水,露出微妙的表情,带了几分欲言又止,又瞥了萧燕飞一眼,才道:“尚古城的百姓们纠集在一起,用了半天打进了府衙,想拿下暂住在府衙的承恩公……混乱中,武安侯的一条腿被人砸断了。”
“砸断了?”萧燕飞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殷老爷子。
阳光柔柔地洒落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一双眼睛明亮如夏日的骄阳,目光灼灼地望着殷老爷子。
她似在问,是不是?
这小丫头,一双眼睛像会说话似的。殷老爷子拈须浅笑。
他半眯着眼尾下垂的眸子,瞳孔中精光毕露,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五万两银子可不是白花的。”
他花的这五万两可不是为了把萧衍塞到军中,让他白领一份军功的。
“……”鲍大管事不知前因后果,听不明白老爷子在说什么。
见老爷子在笑,鲍大管事也笑,富态的脸庞上,笑成了眯缝眼。
萧燕飞看着外祖父,微微一笑,笑容如春风般和煦,荡漾着不容错识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