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
谢无端一声令下,便率那一千天府军将士鱼贯地策马入城。
率先进入他们视野的便是那一地的白骨,横在路中央,堆在路边的阴沟里,躺在缺了大门的屋子里,挂在城墙上……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那些没有收敛过的百姓以及将士们的尸身,那些尸身早已腐烂,余下裹着破衣、盔甲的森森白骨。
空气中除了灰蒙蒙的尘雾,还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疯狂地涌入众人的鼻端。
城内,死气沉沉,早就没有了活人的踪迹。
满城的将士与百姓全都死了,现在只有这满城的白骨了。
所有的将士皆是默不作声,浓浓的悲怆在空气中氤氲。
谢无端蓦然勒住了缰绳,坐骑便收住了步伐,唯有他的披风还在风中肆意地飞舞着,衬得他的身形愈发单薄,脸色、嘴唇略显青白,可双眸中却闪着灼灼的锋芒,神情凌厉,显示出一种令人折服的力度。
似一柄用粗布随意包裹的名剑,终于撕开一角现出了锋芒,满是杀伐之气。
只短暂的一个愣神,谢无端就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了。
从幽州到北境的这一路连夜疾奔,他的身体又虚弱了几分,落地时脚步有些虚浮,风吟的反应极快,眼明手快地扶住了谢无端:“公子?”
谢无端这才堪堪稳住了身体,轻轻地摆了摆手,意思是他没事。
他定了定神,便大步踏上了城墙边的石阶,拾级而上,来到了城墙上方。
风吟和边昀也紧跟在他身后上了城墙。
城墙上方的风更强劲了,呼啸作响,白鹰如鱼得水地顺风滑翔,轻巧地停在了谢无端的身边,那锐利的鹰眼中毫无疲惫之色。
谢无端遥遥地望着北方兰峪山脉的方向。
即便在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根本就看不到兰峪关。
去岁冬,北狄人在拿下六磐城、银川城、兰山城等北境诸城后,劫掳屠杀了一番后,大部队便退守到兰峪关,按兵不动。
除了兰峪关外,北狄人还占了六磐城、银川城与平洛城,四地连成一线,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去岁的那一役,不仅大景损失惨重,北狄人亦是大伤,损失了数万将士。
为了泄恨,吐谷霍斩下了谢以默的头颅,将他的尸身喂了狼,而头颅则作为战利品高高地挂在了六磐城的城墙上。
长狄既是以此向大景示威,也是在耀武扬威地宣示:
从此六磐城以北不再属于大景,而是他们长狄的国土。
谢无端心头一阵锐痛,眸子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的怆然,喃喃道:“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风一吹,就如烟尘般散去,只有那猎猎风声不止。
曾经,北境是他的家。
可现在,这北境早就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阳光下,谢无端的眼眸很清,很亮,也很冷。
为将者,战死沙场是宿命。
无论是他,还是父亲,都并不畏死。
只是,谁又能想到,最后,父亲与金鳞军会死在朝廷倾轧之下。
“风吟,升帅旗。”
谢无端一声吩咐,满眼通红的风吟就从随身的包袱里摸出了一面金色的帅旗,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那个熟悉的“谢”字令他不由热泪盈眶。
这是金鳞军的帅旗。
被血染红了一半的帅旗。
风吟慎之又慎地将这面帅旗挂在了屹立在城墙上的旗杆上,风一刮,帅旗猎猎飞舞。
这沾满了血的金色帅旗飞扬在了兰山城的上空,在朝阳下闪闪发亮,那么张扬,那么恣意。
似在无声地宣示着,谢家人又回来了!
兰山城的上方突然扬起了一面帅旗,很快,就引起了在附近巡逻的北狄人的注意。
北狄人早已把北境诸城视为囊中之物,当远远地看到他们的宿敌金鳞军的帅旗在兰山城再次扬起时,不免惊骇。巡逻士兵便从一里外的青岭居高临下地远眺兰山城,竟发现兰山城内有人驻守,即刻上报了千骑长。
千骑长不敢轻慢,连续派出了三队斥侯前往兰山城探查敌情,然而,这三队斥侯都了无音信,如泥牛入海,生死不明。
军报立刻层层上报,当天正午,一个年轻的将士就匆匆地冲进了六磐城的守备府,将兰山城有一队人马入驻且升起帅旗的事禀告了大都尉。
“你说什么?!”光头大都尉大惊失色地看着对方,擦着弯刀的手一顿,那把弯刀差点也摔了下去,“是金鳞军的帅旗?谢家的帅旗?”
“对。还是染血的。”年轻的千骑长沉声答道,方正的面庞上涌起一片浓浓的阴云。
哪怕自一里外远眺,也能看到飞舞在城墙上方的那面金光闪闪的帅旗染了半边的鲜血。
“金鳞军竟然还有人活着……还回到了兰山城?”大都尉失魂落魄地讷讷道。
在第一波震惊过后,涌上他心头的是惊慌,以及不敢置信。
他是镇守六磐城的守将,这方圆五十里都属于他的地盘,受他的管辖,而兰山城距离六磐城不过二十里,也因此,兰山城一出事,下头就赶紧先报到了他这里来。
大都尉很快回过神来,急急地再问道:“伊什,可派人去探查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