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小楠哥午睡醒了,哭着要找母亲,乳母哄不住,只得出屋来,因怕冲撞了幼童,并不往停灵的北屋里去,只在院中召唤何氏。
何氏阖眸半晌,才缓缓从屋里出来,接过小楠哥。
小楠哥一到母亲的怀里便不再哭了,却是紧紧抓住母亲衣襟不肯松开,涕泪蹭了母亲一身。
乳母忙过来收拾,何氏却是挥手叫她下去,乳母虽应了声,却仍跟在何氏身后,生怕她体弱抱不动孩子,好随时上去搭把手。
那边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端着碗人参粥打厨下过来,瞧见何氏有些木然的抱着孩子站在院中,忙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一手把粥递给乳母,一手过去接小楠哥。
谁知道小楠哥却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只窝在母亲怀里。
那婆子是何氏的陪嫁柳妈妈,一路跟着何氏从南京回来松江,瞧着何氏母子如此,心疼不已,忙不迭的去搀扶何氏,口中道:“下晌日头毒,奶奶还是往屋里去坐。”
何氏由着她扶着进了屋,上了罗汉床,将儿子放在一旁,打发乳母下去,才向柳婆子道:“妈妈,五房大伯娘遣人来与我说,明日二老爷他们要来与我商量二哥的丧事,和日后我和小楠哥的安置。妈妈,你说,我们日后,要往哪里去啊……”
柳婆子愣了一下,“奶奶不准备回金陵?”转而又自己掌嘴道:“是老奴糊涂了,金陵二老爷宅中只有几个姨娘,琳二爷又没成亲。回去多有不便。”
何氏摇头道:“伯娘与我说二老爷还会再带几家过去,都是阖家一起去的,有女眷在。”
柳婆子欢喜道:“那可太好了,那便回金陵吧?”其实柳婆子心中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回金陵,继续依附沈洲;二是回何家,依附娘家。留在松江她也是想都不会想的。
回娘家自然是好的,只是回去路途太远,别说小楠哥太过年幼,就以何氏现下的身子怕也是撑不下去的。
柳婆子并不知,在何氏心中,已然没了娘家这个选项。娘家虽好,可何氏还有一兄一弟,她带着年幼的儿子,带着大批家产回去,能不能守得住?父母哥哥是疼她的,嫂子呢?将来的弟媳呢?
金陵。好是好。但如果沈洲一定要过继小楠哥为嗣孙呢?怎么安排她?
小楠哥,有着二三十万两银子的身价,同去金陵的旁的族人呢?
“不回金陵。”何氏接过粥碗,慢慢将一碗人参粥喝尽。“进京。”
“进京?”柳婆子有些愕然,怎么会是进京?“进京投靠谁?”
“二房。”何氏平静的道,“方才来人提及瑞二叔说的,我们母子可进京投奔二房。京中二房大太太和三太太都是慈和人。”
柳婆子还是十分不解,因沈玲虽是跟着二房沈洲,却是同京中二房诸人没甚交情,奶奶这样去投奔好吗?
“京中二房听说是尚书府邸,当家主母出身阁老府,虽然尚书老大人不在了,但这高门大户……”
何氏扯了扯嘴角,至少二房豪富,沈瑞一个小小少年能眼都不眨就把这样一处宅子过到小楠哥名下,是仁义,也是阔绰,可见小楠哥这点子身家二房还不看在眼里。
进京吧,总好过在旁处提心吊胆。
柳婆子没得到何氏回复,只见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便不敢多问,只默默在心下盘算,若要进京,须得注意些什么,再带些什么。
这些年常在南边,奶奶和小楠哥的衣裳被褥都不厚实,听说北边冬天极冷,大毛衣裳还得过去才找的到好皮子添置,被褥却是要早早备下为好。
柳婆子打起精神,和何氏说了一声,便带着两个粗使丫鬟出去街上买布回来缝被褥。
这一忙就忙到掌灯时分,何氏因吃着安神的药,早早便乏了,这些时日都是柳婆子亲自为她守夜,便收拾了针线在矮榻上睡下。
柳婆子原就年迈觉少,因心里有事,翻了几次身也不曾睡着,听着外面远远传来二更鼓声,才朦朦胧胧睡去。
好似刚堕入梦乡,便听得重物落地的巨响,接着又有叫骂声传来,柳婆子陡然惊醒,坐起身来一听,确实嘈杂一片,好似打了起来。
柳婆子当时就慌了神,忙不迭过去推醒何氏,慌手慌脚为她更衣,又一叠声喊外间的乳母快抱小楠哥过来。
何氏陡然被唤醒,惊出一身汗,柳婆子为她穿衣的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摸不到地上的另一只鞋,又慌张去点亮烛台。
乳母衣裳穿得歪歪扭扭,抱着哭号的小楠哥进来,掂着小楠哥不住在屋里走动,惶惶然不知所措。
外院乱纷纷人声嘈杂。
屋内只闻孩童清亮的哭声。
烛台下,针线笸箩里一把剪子闪着精亮的光。
何氏心里腾的拱起一股火来,两步奔到案几前,抓起那把剪子,一把推开房门。
第五百七十一章人心鬼蜮(九)
“玲二奶奶听着动静出来时,正听见那几个贼说自个儿是城南泼皮,被那个叫王振业的雇来的,要他们来抢孩子。玲二奶奶就恼了,疯了一样冲过来,又一眼认出那个叫王振业的是二房涌二太太的娘家侄儿……”
三更半夜,马车上在街上疾驰而过,马蹄踢踏车轴吱呀,在静夜中传出很远。
幸而松江不像京城那样有宵禁,否则许多事情都要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