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哲说:“没什么,提升防范意识,你自己在家多不安全。”
小吴笑阿哲草木皆兵:“这都什么社会了,有什么不安全的?”
阿哲摇摇头,没再解释什么,上前去和空调师傅们交流。
来到空调外机旁边,阿哲的眼神一下就定住了——
一直站在阿哲旁边,跟阿哲介绍情况的,是一个高大的老师傅,他操着本地口音,没什么问题,而另一个师傅一直背对着阿哲,鼓捣空调外机,从后面看过去,能看到口罩固定绳在耳部的勒痕,他全程戴着口罩,这有点奇怪。
更让阿哲心里打起鼓的是,他的耳朵尖尖的。
阿哲不动声色,从厨房取出两瓶矿泉水,递给两位师傅,那师傅只回头看了一眼,示意阿哲把水放在一边,这一眼对视,阿哲便感到头皮一麻。
眼神,是那种眼神。
他曾每天都被这种眼神包围,这眼神后来又多次出现在他的噩梦中。
谨小慎微但蔑视一切,人畜无害却穷凶极恶。
这是重刑犯的眼神。
阿哲上前一步,把水拧开递上去:“现在就喝吧师傅,看你捂得这么严实,再中暑了。”
“谢谢。”对方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句,把矿泉水接过来,又拧上了盖子,放在一边。
四川口音!
太像了。
阿哲的心脏狂跳起来,难道自己当年真的一语成谶,帮兵哥抓到王二勇的,最后真的是自己?
在之后的空调维修过程中,无论阿哲怎么旁敲侧击,那个戴着口罩的师傅再没说过一句话,阿哲不敢逼得太紧,如果他真的是王二勇……自己被一个仍在潜逃的重刑犯知道家庭住址,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他倒是无所谓,主要是小吴还在家里跟他一起生活……
送走两位师傅之后,阿哲晚饭都没吃好,随便扒拉两口,就钻进书房,打开电脑,疯狂查阅921案的相关资料。
王二勇果然在逃。
阿哲越查越细,甚至点开了台平当地论坛,仔细检索带相关关键词的帖子,他不再关注王二勇,而是想知道他的兵哥现在怎么样了,算起来,他应该也出来好几年了,是否还在坚持对王二勇的追捕呢?
阿哲无法确定,但他总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第二天天一亮,阿哲就出门了。
送走了他,小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她想起刚刚跟阿哲确定关系时,对方坦白了那段不太光彩的历史,不过,说到激动之处,他有些眉飞色舞。
“当时我在里面总被欺负,是个前刑警兵哥一直在帮我。兵哥是好人,我一直记着他那句话,他让我出来之后,从头好好活,否则他肯定饶不了我——我能有今天,跟这句话的关系非常大!”
还真挺想见见阿哲口中的兵哥的,小吴心想,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
果然,这就见到了。
这是梧州市街边随处可见的茶楼,桌上的糕点都放凉了,硬撅撅躺在盘子里,程兵和小吴对坐有一段时间了,两个人连餐具的包装都没拆。
气压很低,小吴一身黑,眼睛肿得不行,时时刻刻透着“明明已经活不下去了,但必须行尸走肉”的观感。
“那天……”小吴刚说了两个字,纸巾就攥在手里,不停往眼角抹,“家里空调外机坏了,我打电话找人来修。来了两个师傅,其中一个全程戴口罩,阿哲跟他聊了几句,听他口音是四川的,再想聊,那人就不搭话了。等他们走了,阿哲对我说,这人很像兵哥你要找的人,太像了。”
嗒。
程兵的身子猛地向下一附,似乎突然失去了着力点。他眼睛一瞪,把手中的中性笔翻过来,笔头的笔珠竟然被他按掉了!他愣了几秒钟,就那么看着笔油从笔芯里漏出来,滴滴点点落在笔记本上。
“哎,兵哥,这怎么了?”小吴起身,递过纸来。
“没事没事,我用太大力了。”程兵慌忙地接过纸,在笔记本上胡乱擦了擦,越擦痕迹越多,最后他索性不管了,新拿出一支笔,翻出一页新纸。
他像个沉默的机器,把小吴的话挑出关键词,刷刷记好,全程他根本没敢抬头看小吴一眼。
小吴接着说下去:“那天晚上他一夜没睡,一直上网查你那个案子的资料,第二天天没亮就走了。这一走,就再没回来。后来我听他们说,他一直跟着那人到了郊区路上,在那儿出的事。”
程兵的眼皮开始控制不住地狂跳。他完全无法想象,在他从事各个职业,进行大范围全国摸排的同时,还有一个人也在跟他做同样的事。这个人不是三大队的,跟921案唯一的关系就是,跟程兵一起蹲过几天号子。
程兵盯着每一个修空调的师傅,阿哲也盯着每一个修空调的师傅。
程兵潜伏,阿哲也潜伏;程兵跟踪,阿哲也跟踪;程兵活到了现在,并会接着活下去,而阿哲……
这一切,就是因为那号子里的一面之缘。
是我害了你啊,阿哲。程兵悲哀地想,我们要是从来都没见过,多好。
小吴将一张纸条递给程兵。
“这是公安局马警官电话,你打给他,确认下,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我也算帮阿哲了了桩心愿。”
“谢谢。”
程兵不愿再跟小吴有过多交流,他心中有千万句对不起要说,但每句都好像不符合现在这场合。程兵只想逃离,逃离他自认为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恶果。
“兵哥。”小吴喊住了程兵,“我和阿哲是在司考补习班认识的,他是代班老师,我是他学生。他一直跟我说,没有你就没有他的今天。”
说完这句话,小吴抽了抽鼻子,简短道别之后,起身离开。
程兵呆坐,百感交集。
我们要是从来都没见过,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