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早有人将谢回劝皇帝下旨叫太子监国的事汇报了,太子秦翎听了大喜,但他面上不敢着色,只淡淡道了句:“知道了。”
没想到这件连左丞相文婴都办不到的事,最后竟叫谢回给办成了。
暗自想着来日他登基,必要投桃报李,给谢回个宰相当当。
……
龙城郡。
自从北夷人的头目绰耶拼酒败给卫景川之后,被俘的这三百来号人终于心服口服,知道自己各方面都干不过这伙儿汉人,表面上没什么心思了,只老老实实地求一口饭吃,过一日算一日。
柳承珏带着卫景平、苗怀信等人明里暗里查访了好多天,觉得他们暂时安稳下来了,这才有心思准备过大年。
他们点了点龙城郡可宰杀的肥羊,准备过年就吃它们了。
谁知道天降喜事,半个多月之前,一位叫沈黄的蜀中商人在听说纪东风大将军在西北边关俘了绰耶之后就开始备货起来赶来龙城郡做买卖的心思的,想着年关将至,这边必是货物奇缺,因此他在蜀中把米面粮油、水果蔬菜、畜牧水产、棉麻布料等等都囤了一大批,带着商队冒着寒风大雪,一路跋山涉水十来天,终于在腊月二十三这日达到了龙城郡。
帖子递进来之后,以柳承珏为首的一干官僚听说各色年货来了,真是久旱逢甘雨,个个欢喜得不行。
“卫主簿,”柳承珏交待给卫景平:“你安排一下这位沈姓商人到咱们先前提了一嘴的商业坊区摆摊,另外给他们拨付一些御寒的毡帐什么的,别叫把人冻出个好歹来。”
另外还有问一问物价,不能叫卖的太离谱了,他们太守府也要出钱采购一些,有些孤儿寡母的,过大年的时候要送他们一些东西,叫他们吃饱。
卫景平领命而去。
他在临时搭起的毡帐里接待了沈黄,这人身材中等,面色红润双目很有精神,鬓角须发修剪得十分齐整,虽然年过不惑,但不像他以前见过的繁楼的大掌柜许德昌那样挺个大肚子,沈黄很精瘦,而且从他穿着棉麻的圆领长袍来见官便可窥见一斑,这人非常精明圆滑,做事考虑周详。
本朝没有商人不许穿绫罗绸缎的规定,卫景平看着他带的货物,没有大的家底是办不了这么多货物的,可他却不显山不露水地穿着棉麻的衣裳,时刻提醒与之打交道要留个心眼。
卫景平拿出龙城郡粗略的规划图给他看了下,指着西南角的空地道:“这里是商业坊区,黄掌柜可带人在这里扎毡帐放货,摆摊的话暂且开到这条主街离着百姓近的地方便可。”
沈黄谢过他,奉上一份见面一盒蜀中出产的茶叶之后,就带着他的人布置摊位去了。
次日,龙城郡的那条主街上就出现了人头攒动的繁华苗头,盖因所有的人都出来了,买货的买货,看热闹的看热闹,把红红火火地备年货过年的气氛给烘托出来了。
“八角来一两、桂皮称二两、老姜来半斤……”几乎家家户户都在买佐料。
“那匹大红的布料给我摸摸……”一半户数的女人在买布料。
男人们则溜达着去鸡鸭水产什么的,只见一个买活禽的摊位上,摊主一手提刀,一手揪住鸡脖子,一刀下去,喉管断开,鸡血淋淋地流进粗瓷大碗,再看那只公鸡,还没完全断气,还在扑棱着挣扎……君子远庖厨,有些读书人从来不做饭更遑论杀鸡的,哪里见过这般阵仗?还没等鸡血放完,已经吓得那人面无血色,吵嚷着说要改割几斤猪肉回家过年就行了。
卫景平看了想笑:吃的不就图个鲜,当然是活吃现杀,不仅鸡要现杀,买鱼更是,看好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叫摊主给挑出来,刮麟抠鳃,开膛破肚,直到下锅时还能蹦跶两下的才最好。
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叫人怎么说你们呢。
他又转了一圈,发现卖猪肉的摊子上竟是肥肉行情最好,瘦肉供大于求,看着来往的身形消瘦的百姓,一会儿便想通了:吃一斤肥肉肯定要比吃一斤瘦肉能炼油,还更耐寒耐恶,所以都拣肥的买,不肥的不要。
因为大雪封路,文婴写给卫景平的信一直到了年二十九才送到,一同到的,还有以姚家的名义,实则是姚溪张罗的各种过年的东西,有几套棉衣夹袍,两双做工并不怎么规整的鞋垫,出自谁的手不言而喻,还有一些京城里新出的澡豆什么的日用品,看着就很破费。
拿到文婴的信还没拆开,他心中就有些小小的紧张。
等回去打开信一看,里面竟只有一行字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卫景平反复看了几遍,这不就是一道出自《论语》的八股文的题目吗。
卫景平:……
文婴文相这是什么意思,他揣摩半天想不通透。
拿去问顾世安,这人才不讲究什么“君子远庖厨”,他土灶上的大铁锅里正咕嘟着一只肥鸡,里面还漂着几粒枸杞子,叫人一进来就闻到了鸡汤的甜香味儿。
“没你的份儿。”一见卫景平来了,顾世安生怕他觊觎他的肥鸡似的,立刻盖上锅盖:“有事快说。”
大过年的都不能让他清净点儿。
卫景平:“……”
“夫子,我收到了文相的信,”他不跟老顾计较一个鸡腿的事:“里面一字没有,只有个八股文的题目。”
“给你题目了,”顾世安露出点正经神色:“你做一篇文章回信给他就是了。”
“没别的意思?”卫景平讶然。
顾世安:“还能有别的什么意思?”
卫景平:“文相是不是在提醒我该回国子监念书了?”
顾世安语气凉快地反问他:“他想让你回京进国子监念书你卫四就听话去吗?”
当初是谁到了国子监门口都没进去念书,求了封举荐信跑到龙城郡来的。
能干出这事的卫景平,岂能被区区一个左丞相文婴左右了想法。
卫景平没有他这般潇洒自在,苦着脸道:“要是错过了文相这个村,还有下个店吗?”
以前在府学里念书的时候常听人说,要是能投到谁谁谁的门下就好了,那种期盼和热忱,深深地洗了他的脑。
不抱文婴这个大腿,日后还会有更粗更金的大腿给他抱吗?
不管文婴是怎么想的,要卫景平自己问问内心是怎样想的才行。
不想去,便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