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平回拍了拍他,很多话到了嘴边说不出来,只道了声“嗯”。
五月中,黄鹂啄了一嘴酸甜的桑葚,在枝头餍足地歌唱。
卫景平抵达太仓府的那一日,知府解兴早早就带着府衙的官吏等候在那里,他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笑道:“解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解兴恭敬地道:“上次一别,下官常常挂念卫大人,不想竟把这么快把大人给盼来了。”
一番客套之后,卫景平说道:“恭喜解大人。”年初他来过太仓府之后,回京就把在当地的见闻写了一篇折子呈给云骁帝看,折子是记叙的口吻,不带一丝褒贬评论之意,皇帝看了之后竟生出一种想到此地游玩的打算,私下里跟卫景平说道:“朕向往之,卫爱卿,要不朕微服过去看看?”
他活了四十多岁,连京城都没出过一步呢。
卫景平一听他这话,心道:您老还是好生呆在皇宫里吧,出行一趟太费银子了,赶紧劝谏道:“太仓虽好,但时有海贼上岸作祟,不宜接天子的驾。”
云骁帝听了“海贼”二字才作罢:“朕的祖宗们之所以不待见沿海诸省,生平从未踏足过那边,许是这些海贼坏了事,”他想了想说道:“卫爱卿,等你荡平了他们,朕再过去走走瞧瞧。”
卫景平:“……是,陛下。”
临出京之前,云骁帝赐给太仓知府一条蹀躞带,以奖励他治理太仓府有功,让卫景平捎了过来。
解兴看到御赐的蹀躞带,双眼骤然热泪盈眶,他拜谢之后接过去,心中万分感激卫景平。
“江大人和谢大人前几天到的,”他说道:“卫大人要见见他们吗?”
卫景平:“本官是要去见他们的。”
解兴忙派人去请江、谢二人。
碰了面,打过招呼后,江扬愁眉不展:“卫大人,这批新科武进士的能力堪忧啊。”
卫景平讶然:“江大人见过他们操练了吗?”
江扬:“昨夜有一艘海外来的商船靠近港口,下官派遣十名武进士乘船去接,”他叹了口气:“卫大人你猜怎么着?”
卫景平:“江大人请讲。”
“今早商船都靠岸了,”江扬不住地摇头:“武进士还不见归来。”
他本意是想让市舶司尽快介入海上贸易,没想到出师不利,商船都抵港了,武进士却没能按时回来。
卫景平怔了怔:“靠岸的商船和他们遇到过吗?”
这就离谱。
江扬:“那些人叽里呱啦的,汉话说的不太清楚,像是碰见过的。”
卫景平:“可带了火铳?”
江扬:“带了。”
有御敌的装备,卫景平稍稍安心些:只要他们不迷路,不翻船,人应当能活着回来吧。
江扬又道:“下官雇了当地颇有经验的渔民驾船去海上寻他们,但愿他们能平安回来。”
卫景平:“江大人想的真周到。”
他适才就在想要不要雇几名当地的老渔民出去找找人。看着谢映在一旁不言不语,卫景平问他:“谢兄,你是怎么想的?”
“下官在想,”谢映说道:“这次抽调的武进士中,竟无一人出身沿海省份,他们自小不亲近海洋,贸然上船出海,不知会不会犯‘无知者无畏’的错误?”
他担忧昨日去接应商船的武进士们对海洋没有敬畏,在海上做出鲁莽之事,遭来不好的后果。
“罗盘什么的航行前都细细检验过吗?”卫景平也有这个担忧,毕竟出身内地的武进士们不晓得渔民出海之前的仪式:“出海之前可有祭拜过海神?”
有没有走比较玄学的流程。
倒不是说真靠上天保命,目的主要是让出海的人心存敬畏,船行在海上的时候才能时时处处小心,不因为疏忽而带来祸患。
江扬“哎呀”一声:“下官倒把这件事给忘了。”他在心中责备自己此事轻率了。
谢映也懊恼地道:“下官也是今日才想起来的。”或许是从前官府从未参与过海外贸易的事情,除了和他们不相干的渔民,他们没有出海行船的经历,就连太仓知府解兴,似乎也没有提到这件事情来。
卫景平没有责备他二人之意:“本官预先也没想到。”
对于市舶司,海运,海上贸易,在座的都是大姑娘上轿子,头一遭,缺少经验啊。
谁能料到他们才来就遇到了国外的商船来港,还没做足充分的准备呢。
眼下事情发生了,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这十来名武进士全身远祸,很快回来了。
一直到次日晌午,卫景平才得知消息,出海的十余名武进士尽数平安回来了。
海贼一看见朝廷的船出海,只远远观望没跟他们起冲突,但是他们的船在海上迷了路,是后来派去的渔民大海捞针走运捞到了他们,才将人连带着船一块儿带了回来。
卫景平立刻去迎人。
朝廷这次调拨过来的武进士里头,武状元何驹和探花陈四禹都在其中,他们在京城的时候都跟卫家有往来,此刻见到卫景平,两个少年面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委屈:“卫大人。”
陈四禹年纪小,眼睛一红险些扑上去抱住卫景平痛哭一场。一看就在海上受到了极度的惊吓。
卫景平给江扬使了个眼色,示意安抚他们,江大人会意,对疲惫至极的武进士们说道:“诸位辛劳,暂且歇息一两日,市舶司后续有重赏。”
武进士们谢过他,由太仓府的官吏引着去休息。
到了晚间,卫景平在灯下看书,陈四禹来找他,哭丧着一张脸说道:“卫大人,这差事真的没法干。”
此趟出海,他不仅晕船,途中差点把胆汁呕吐出来,还被风浪和海里的大鱼吓坏了,下了船脑子里还全是从海水里忽然跃出来的大鱼张着一口满是尖牙的大嘴龇向他们的情景,还有那糊在鼻尖,让他几欲窒息的海腥气……甚至都后悔自己当初要考武进士这个劳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