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卫景平说道:“臣的家兄这些年来把家底儿都掏给闺女置办嫁妆了,族中亲友又添了许多,要是太子殿下这边从简,只怕旁人笑话陛下寒酸。”
云骁帝笑道:“总是你有理。”
他今年五十岁了,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性情变得比年轻时豁达随和,和众公卿相处的很是融洽。
对于先辈们传下来的江山,他守得磕磕绊绊,但总归是太平的。
只是后宫新宠不断,魏绿衣失宠后,他又新封了两名昭仪,时不时沉溺于美色,让文武百官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干着急。
更让他们,尤其是御史台大动肝火的是,今年年初云骁帝的身边出现了个日夜不离的乐师,皇帝敷衍大臣的理由是他上了岁数,睡眠不好,总要乐师弹奏才能睡得安稳,并没有断袖分桃之事发生……对此,卫景平作为右相几乎是充耳不闻,不掺和,不给皇帝添堵,管的少。
众公卿不解,质问卫景平为什么不劝谏云骁帝节欲和远离乐师,卫景平用表情反问他们:诸位大人想想,陛下如果连这点儿乐子都不找了,闲下来的时候做什么呢?
读书嘛?那是文人士子的皓首穷经。
修仙嘛?皇帝以后都听道士的,你们确定受得了?
对外征战,送上沙场的又是谁家的儿郎?
……
众公卿面色大变,继而说道:“陛下勤政之余难免有个小嗜好,咱们还是不要管了。”
他们懂卫相爷的意思:云骁帝爱做个清平皇帝,你们却非逼着人家做个明君,逼出问题谁负责?
卫景平笑了一笑,转身走出麟德殿。
……
卫家。
到了吉时,前来迎亲的礼部官员在门外高声道:“请卫大夫人为太子妃施衿结缡。”
闺房内,宫中的女官手捧托盘,里面放着佩巾和五彩丝绳,韩素衣洗干净双手拿出来,系在卫容与的大红嫁衣上,为她整衣,说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1”
卫容与抬了下眼眸,又轻抿了下唇,说道:“女儿谨记娘亲的告诫。”
带上沉甸甸的凤冠之后,一旁的曾嘉玉为她拨了拨凤冠后面的流苏,乜一眼女官手里捧着的喜帕,对站在门口处的关红芹:“她三婶,你来吧。”
关红芹身量高挑,给卫容与蒙喜帕的时候,不用太子妃弯腰低头,还能瞧一瞧凤冠带正了没有,所以请她来代劳。
给卫容与带上喜帕的时候,关红芹说道:“出去见你小叔吧。”
卫景明戍守边关不能回京嫁女,今日太子大婚,卫景英带着侍卫们守在东宫亦不得回家,卫景川带领商船出海未归,今日能充当太子妃父亲角色,给卫容与送嫁的,只有卫景平一人了。
卫容与由女官和婢女们扶着缓缓从闺房中走出来,到了二进院,卫啸带着卫泱、卫昂和卫七七,还有顾云津……一排小孩儿齐刷刷喊道:“太子妃姐姐。”
卫七七则直接跑过去抱住了卫容与的腿:“姐姐,七七不想你嫁人嘛。”
卫容与听见弟弟妹妹们喊她,想着自己要从家里出嫁了,莫名地眼圈一热,忍住没落下泪了,却只能克制地说道:“赏。”
她抓着卫七七的小胖手,低声说道:“七七,姐姐过几日就回来看你呢。”
女官把早已备好的福袋取过来,赏了这十来个小孩儿,才由重新扶住卫容与往垂花门走去。
垂花厅中,卫长海和孟氏端坐在上首,卫景平着官服坐在孟氏的边上,听见卫容与走进来,都绷起了表情。
卫容与走到卫长海夫妇面前,磕了个头,却谁都没说话。
对于老卫两口子来说,亲手带大的孙女要出嫁当太子妃了,是件他们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但也意味着承欢膝下的日子没了,心里头酸酸的,难受,说不出话来。
而卫景平,他只能表情严肃地对着凤冠霞帔的大侄女说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2”
这句话是走流程的,当耳旁风吧,就在卫容与转身迈出门槛的时候,他悄声补了句:“受委屈了要叫人捎信回来告诉小叔,卫家的闺女用不着迁就谁。”
他这句话让卫容与的眼泪夺眶而出,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打湿了喜帕,晕开一片:“小叔……”
从小到大,她都是跟祖父母、叔父们生活在一起,卫景平对她来说,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这一刻,卫容与甚至后悔了,早知道出嫁时这么难受,该跟秦衍撒泼耍赖皮,再在家中赖个一两年的。
卫景平送她出门,叔侄二人几步路走得缓慢不舍,把来恭迎太子妃的女官惹得眼圈红红的。
卫家门外,秦衍穿着绣龙鳞的新郎官的玄色太子服肃立在轿子旁,看见太子妃出来,他伸手揭开轿子帘,问她:“累不累?快坐进去歇一歇。”
他身旁的礼部官员则提醒他:“殿下,您该先坐进去等着太子妃。”
秦衍:“……”
他理了理衣裾,上了轿辇。
卫容与则在女官的搀扶下,紧着跟他,稳稳地坐了进去。
卫景平看着明黄色轿辇的流苏晃动,那是启轿了卫家送亲完毕,没他们什么事了。
他倏然觉得冷清。
可是家中还宴请着前来道喜的亲朋好友呢,庭院中欢声笑语不断,卫家门前车水马龙,又哪里寻出一丝冷清呢。
“卫相,”卫景平身后,柳承珏从门里走出来,笑道:“你这是伤感了?”
他打量了卫景平一眼:“唉还是我这三个儿子的好,都是娶别人家的姑娘进门,体会不到嫁女儿的不舍。”
卫景平:“柳大人,听说嫂子又有喜了?”他眨了下眼眸:要是这次生个女儿,柳大人,该打脸了啊。
柳承珏面色变了变:“快说,这次本官一定能生个闺女。”
他不能再生儿子了啊,他已经有三个臭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