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在长指湮入瓶身那瞬间,手中白玉瓶猛烈抖动,梦应声而碎。
谢泠舟猛地睁眼,仅仅是抬起眼皮的动作,就需调动所有意志力,像强行将一个深深刺入心口的羽箭拔出。
拔出羽箭虽要忍受极大疼痛,但倘若放任不管就会走向末路。
他将佛珠拿在手心,披着外衫起身到院外去,头顶圆月高悬,清凌凌的月光撒满沉水院,侧目望去,院墙边上露出截紫藤花,是隔壁皎梨院伸过来的。
谢泠舟无声叹息。
梦中她剧烈挣扎,那样守礼的姑娘,并不会像这紫藤花一般越过墙头,她就该规规矩矩地在一方院落中安静盛放。
隔壁皎梨院。
崔寄梦睁开眼,绯红眼角有些湿漉漉的,她伸手抹了抹。
梦醒已有许久,但她迟迟无法从那种铺天盖地的羞愧中脱身,梦里二表兄就站在湖边,静静看着他们。
大表兄却不以为意。浸湿的杏色料子,贴覆在修长手掌上,勾勒出五指轮廓。
像被一只羽箭钉在树干上的大雁,崔寄梦无力后仰脖颈,疏忽间又飞来一只长箭,穿过羽毛,刺入娇嫩皮肉。
耳际至今还回荡着大表兄低声询问的那两句话,那两句问话何尝不是两支利箭,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她翻了个身,用薄被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茧,不由回想当初聘猫时,她不留神把瘦将军名字写成“别叫”。
当时谢泠舟修长白净的手指在石桌上敲了敲,她暗自感慨,这双手真好看,十指拨弄琴弦时定然很赏心悦目。
身上热热的,崔寄梦又翻了个身。
大表兄如圭如璋,清傲出尘,连手指都透着不容亵渎的干净。
那手适合执笔弄墨、拨动琴弦、捧着圣贤书,唯独不适合搅弄糜艳红尘。
清晨。
看着镜子里眼圈乌青的少女,崔寄梦心情无比烦乱。
管事嬷嬷见她又没睡好,便道:“城西有位善治不寐之症的老大夫,但今日初一不出诊,后日让采月给您去抓服药吧。”
崔寄梦点了点头,眼中又有了神采,希望喝了药能好转。
浑浑噩噩过了一上午,下半晌,谢泠屿和谢迎鸢兄妹来了,称谢执猎到些肥美野味,邀她到二房用晚膳。
崔寄梦正为那些梦困扰,虽面对二表兄时会羞耻愧疚,但想着多和他相处兴许能少做点梦,便答应了。
一路上,谢泠屿兄妹有说有笑,她也渐渐抛却羞赧,展颜欢笑。
三人相互嬉闹着穿过园子,皆未曾留意到,藏书阁二楼窗边有位白衣青年,正遥遥望着亲如一家的三人。
她面对自己时拘谨胆怯,和二房兄妹两竟能笑得那般开怀。
*
谢府占地颇广,分为三处园子。
大房二房占据南北两园,东面是前院和主屋,中间则是花园和假山石林、石林周围有杏林,湖边和佛堂,再就是西院,包含皎梨院和沉水院,及几座小院。
因多数时候众人一般聚在前院或园子里,崔寄梦只来过二房几次。
刚踏入院门,就碰见舅舅谢执。
见到崔寄梦时,谢执先是一怔,默然看了她良久才哽道:“是阿梦啊……”
崔寄梦闻到一股轻微酒气,猜测是二舅舅饮了酒,把她认成阿娘了,他是这府里,除外祖母外最关心阿娘的。
她带着敬意行礼道:“舅舅万福。”
谢执欣慰地笑了笑,“好孩子,自家人不必拘礼。”
谢迎鸢开起了玩笑:“爹爹说得对,都是自家人!指不定明年就得改口了呢!”
谢泠屿调侃妹妹:“要嫁进来的,和要嫁出去的就是不一样啊!瞧瞧表妹对爹这般恭敬,学着点。”
他走到崔寄梦边上,瞥到二人鞋尖在一条线上时,才满意地停住了。
谢执看着儿子和外甥女并肩而立,笑道:“你小子打小脸皮厚,可阿梦和阿鸢都是小姑娘家,好歹收敛收敛。”
谢泠屿低眸瞥一眼崔寄梦,她微低着头,只能看到乌发上的蝴蝶珠花,但也足够让人心头一阵温软。
他收回视线,故作正经:“爹说的对,表妹是姑娘家,但阿鸢嘛,不好说。”
刚说完,脚面被狠狠踩了一脚,谢迎鸢眼中燃着怒火:“我的好兄长。”
谢执看着三个年轻人无忧无虑打闹,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亦畅然大笑。
屋内王氏听到笑声,讶异地循声而来,见夫君和孩子们正在一处说说笑笑,已许久未见到他这般开怀。
这一切皆因崔寄梦到来,她能让家中其乐融融,便是再合适不过的儿媳人选。
王氏释然了,吩咐朱嬷嬷:“嬷嬷帮我取来那只和田玉镯子吧。”
朱嬷嬷迟疑着:“可那镯子是夫人您留给未来儿媳的……”
王氏笑道:“嬷嬷您糊涂了呀,梦丫头便是我未来的儿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