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寄梦更难受了,她做了那样不知廉耻的梦,可次日二表兄却对她依然这么好,如何不叫她内疚?
她往后缩了缩,离开他粗粝掌心,试探着问他:“二表兄,若我总是梦到自己做了错事,会怎样?”
谢泠屿乐了,“祖父生前常说,凡事问行不问心,我还梦到过在山上当贼寇呢!”
这话叫崔寄梦豁然开朗,也是,那只是梦,尽管不该但并未发生,只要她恪守本性不逾矩,就还是个好姑娘。
内心挣扎因这句话暂时得以纾解,她感到久违的平和,更是下决心要尽早摆脱梦境,回归平静。
上次服过采月抓回来的药后,一连半个月,她都不怎么做梦,想来那位大夫医术果真超群。
正好医馆在城西,她可以顺道去寻个人,一个可能是故人的人。
*
这厢谢泠舟独自回到佛堂。
他本想回沉水院,但那与皎梨院仅一墙之隔,离她太近了,不宜静心,且只要一看到寝室的卧榻,他就会想起晨起时被弄脏的凌乱被褥。
只有佛经能助他驱逐杂念。
然而一迈入佛堂,立在佛像下,谢泠舟就知道自己失策了。
他生得高挑,但在这高达一丈的佛像面前依然无比渺小。佛垂眸望着世人,谢泠舟亦抬头回望着佛像慈悲的眸,眼不自觉眯起,昨夜梦里,他正是透过佛的眼看到了下方的自己。
多年苦读圣贤书、抄诵佛经以修身养性,谢泠舟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到自己那样疯狂,不顾一切地用剑屠戮一个无辜的人。
青年垂下长睫,眉眼依旧淡然,与正堂里面容平和的佛像有几分神似。
这是他自小便学会的伪装,无论内心如何煎熬,面上依旧古井无波,这澹然模样曾骗过谢老太爷、骗过谢蕴,甚至圣上及朝中同僚。
众人都道谢氏长子澹泊寡欲,堪称正人君子的典范。
可正人君子走到内间书案前,看到书案上摆放着经文典籍以及文房四宝,却觉得这书案不该如此整洁。
上面码放整齐的经文应在双双失控时,被他拂落一地,那只粗大的狼毫笔也不应安放笔筒中,该被她咬在牙关。
谢泠舟鬼差神谴般取出那只笔,竟隐约在上头瞧见一处凹痕,眉间一凛,再定睛一看何来凹痕?不过是错觉。
忽感屋内燥热,他走到窗边打开窗让清风吹入,却又想起梦里,在窗台上后仰着倾倒的那樽白玉观音。
谢泠舟忍不住查看窗柩。
可惜,并无指甲留下的划痕。
玉白五指用力扣入窗柩,指腹的伤口扩大,渐渐细微的血腥味袭来,钻心疼痛更令他额角渗出汗滴。
他猛地掀起眼皮,目光却冷得吓人,眼角却浮上绮丽的飞红。
正人君子?不过是虚名。
梦都做了。
不如再进一步。
祖母不是说不放心她嫁入别家么?反正都是谢氏表兄。
大表兄和二表兄,又有何差别?
但祖母还有另外一句话,“若是嫁了个不懂得疼人的,也会辛苦,好在她和阿屿两情相悦,阿屿又是个知冷知热的孩子……”
知冷知热。
谢泠舟琢磨着这句话,祖母是在暗示,他性子冷淡,不适合她。
方才三人碰面时,崔寄梦自觉退到二弟身后,像极了跟在夫婿身后的新妇,用二弟在他们之间竖起一道礼法的屏障。
仿佛他们是不相干的人。
他低低笑出了声,充满自哂。
那些梦是他一人臆想,他们本就不相干,她心悦二弟,他也不过是欲念作祟。
脑中有两个声音在说话,一个在默念那阵子回忆那些刻骨铭心的经文,另一个则回忆梦里他教她东西时二人的对话。
“大表兄,我们……不可以。”
谢泠舟闭上眼,拨弄佛珠。
“你不知道这是何物?低头看看。”
佛珠越转越快,脑子里的佛经却被打乱,他屏气凝神,继续默念经文:其有霪者,亦欲自l杀,亦欲杀l人……
“还是不懂?无妨,再来。”
谢泠舟遽然睁眼,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案上,低垂着头下颚崩紧,全身亦蓄满力气,好似一头困兽,拱起脊背妄图作最后的挣扎。
他不愿被这只困兽支配,手不停地拨着佛珠,无声默念:“得五功德,身形清净常生莲花,身净无垢心亦淡泊,是故诸佛说不霪戒。”
……
云鹰走入佛堂时,看见主子端坐书案前,手中正拿着一本他看不懂的书,姿态平和,那神情淡得甚至比佛像更像佛像。
少年被感染了,双手合十默念一句阿弥陀佛,走到书案前,“主子,三殿下约您明日在城西医馆碰面。”
谢泠舟抬眼,眼尾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