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头走进来一位抱着琵琶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生得花容月貌很是动人,看到谢泠屿时,少女羞红了脸。
而谢泠屿忙着给崔寄梦剥蟹,一直没抬头,直到侍者问要听什么曲子,才转向崔寄梦,“表妹想听什么曲子?”
崔寄梦笑了笑:“我不大清楚时下有哪些琵琶曲,二表兄点就好。”
“琵琶?”谢泠屿讶异,明明他嘱咐侍者找个善古琴的,抬眼瞧见那位少女,心中明了,定是方才那厮有意给他添乱!
他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为了不让表妹误会,索性装作没认出,随意点了首曲子,继续给崔寄梦剥蟹。
崔寄梦认真听着曲子,她不善琵琶,但音律是共通的,这曲子弹得凄婉动人,一曲终了,她抬头看向乐伶,正好那少女也在看她,双眸凄婉,带着探究。
那绝不是看一个陌生人该有的眼神,又见那少女痴痴看着谢泠屿,得不到回应后更是哀伤,崔寄梦大概明白了几分。
奇怪的是,她虽好奇这位乐伶和二表兄的关系,但却不觉得多难受。
而乐伶筎月则心如刀割,她原是一个大官家中乐伶,一个月前家主办宴,被一无礼宾客轻薄为难。
正巧谢公子在宴上,顺手解了围,念及她得罪了家主恐怕不会好过,索性替她赎身,虽打乱了她的计划,但她不过一个棋子,何曾被人这般关心过?
她对这位俊朗又善良的公子芳心暗许,后来听说他常来这间乐馆,便央求主子让她来此当乐伶,说不定还能与他重逢。
谢公子果然来了,只是她没想到他还带着两位佳人,其中一位姑娘和他有几分像,当是家中妹妹。而另一位姑娘,一看便是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端坐一边乖顺娴静,叫人心生爱怜。
这样乖巧干净的人,眼皮上却有一颗风情的小痣,肤色极白,是有些冷的白皙,身形纤瘦,更显出一种清冷易折的羸弱,该饱满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
茗月头一次见这样的美人,糅合了干净、清冷、和妩媚。便是乐馆里最美的琴娘见了也黯然失色,她看了都喜欢,难怪谢公子这样的人,肯屈尊为她剥蟹。
筎月自知卑贱,更不敢奢望,只是头一遭动情,按捺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崔寄梦恍若未觉。
在离开乐馆时,她特地拉着谢迎鸢走在前头,说要去戏台子前看戏。
谢泠屿跟在后面,缓步踱下楼梯,听身后有人低声唤他“谢公子”,他并不意外,回过头:“筎月姑娘,怎会在乐馆里?”
茹月低眉:“茹月没有别的技艺傍身,只会奏乐,便来了此处谋生。”
表妹还在,谢泠屿怕被误会,收起同情随口安慰:“此处乃长公主殿下产业,无人敢在此放肆,倒也是个好去处。”
“公子所言极是,筎月能恢复自由身还有谋生的地方,想都不敢想。”筎月朝他福了福身,再度感激了谢泠屿。
寒暄过后一时无话,但她还想再多说两句,又问:“公子今日怎有空前来?”
谢泠屿打小没少看戏文,知道英雄救美的桥段后,往往附带了美人以身相许的戏码,可他有表妹了,救美只是喜欢当英雄,可不想要她以身相许。
一看茹月羞答答的样子,他猜到小姑娘的心思,为了不让她空欢喜一场,狠下心道:“是未婚妻子想来逛逛,便来了。”
“原是如此……”筎月压下失落,强颜欢笑着祝福:“公子的未婚妻子可真像天仙一样,筎月也替公子高兴。”
可她年纪小,还是不听话地泛起泪光。
谢泠屿于心不忍,当初救下筎月也是见她蹙眉含泪,彷徨的模样与表妹像极了,他对上次靠兄长之力给表妹解围的事很是自责,便把这份自责寄托在筎月身上。
此刻见她强忍眼泪,略有不忍,温声道:“多谢,也祝姑娘早日觅得良人。”
说完便匆匆离去。
筎月看着他急不可待地奔向未婚妻子,眼底悬着那滴泪终于砸在了地面。
这一切被崔寄梦收入眼底,虽听不到那二人说了什么,但见到那少女对二表兄很是恭敬,当是受过恩惠,而二表兄则客气疏远,想来只是落花有意罢了。
她松了口气,除此之外,并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出来时暮色合围,道边挂满灯笼,亮光合力将夜色逐出这条街。
正是最热闹的时段,道上马车来来往往,崔寄梦刚从茶馆里走出来,突闻嘚嘚的马蹄声奔袭入耳,侧目望去,迎面有个鹅黄色身影骑马而来。
“小心!”谢泠屿眼疾手快,揽住崔寄梦的腰将人拉至道旁。
其实那马并未冲着崔寄梦,只是他看清马上的人,担心对方胡来,这才扯过表妹,情急之下手放得稍微靠上,谢泠屿脑中鸣声炸起,迅速松开了她。
而崔寄梦光顾着留意马上的人,等到瞧见二表兄通红的耳朵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她有些难堪,但很快平静下来,索性假装没留意。
三个年轻人上了谢府的马车,车夫手中马鞭一扬,马车缓缓驶离。
而对面茶肆二楼窗边,立着道白衣青年,正定定凝着远去的马车。
谢泠舟在此等候三殿下,正好碰到那三人从楼下经过。
他看得很清楚。
王飞雁的马分明离表妹有段距离,二弟却心虚地拉过她。
这原本不算什么,可他的手放错了位置,偏生崔寄梦不以为意。
两人似乎都习惯了这般接触。
表妹好像只怕他,之前自己不过伸手拦住她,就把她吓得手足无措。
谢泠舟倏地合上窗,窗户大力撞上窗柩,发出哐当的动静。
他把腕上的那串佛珠取下,一整串圈在手心不断收紧。
珠子相互挤压,咯哒作响,像是野兽活动筋骨时发出的声音。
门开了,三殿下姗姗来迟,见谢泠舟坐在茶桌前,本来性情就冷淡,这会神色更是和千年寒冰没两样。
这小子打小被谢太傅教得跟一樽佛像一样,鲜少动怒,怒火外露的方式也异常含蓄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