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百胜脸色也很难看,“我们还年轻,又不是四五十了没法生了,不需要。”
他难看,举大爷比他更难看,烟袋重重往炕上一放,“你过年都二十一了,还不需要?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能上学了,你倒好,结婚四五年连个影都没有!二叔就你这么一个孙子,要是你百年之后连个继承香火的都没有,你让俺怎么跟二叔交代……”
“现在是新社会了,不讲那些。”姜百胜皱着眉打断他。
举大爷立即瞪起眼,“怎么不讲?前两年隔壁武家庄还有人办冥婚,给儿子说了个媳妇,又过继了个六岁的孙子。抬棺材的时候你二哥还去了,不信你问你二哥。”
“确实有这么回事。”姜二哥连忙点头,“娶的你也认识,就是你同学古大川的妹子香翠。听说是得痨病死的,死的时候才十六,武牛子家给了一百多块钱彩礼呢。”
一百多块钱省着点花,在老家都能说两个媳妇儿了。
举大爷接过话头,“人家儿子死的时候连婚都没结,都能办个冥婚过继孙子,说到底还不是怕断了香火?要知道只要没儿子,不管结没结婚,都不能进祖坟。”
“当谁稀罕啊?我们又不回去!”
没有孩子就是孙清最大的心病,听他一口一个没儿子地往痛处踩,孙清气得人都在抖。
举大爷立即狠瞪她一眼,“爷们说话,你一个娘们插什么嘴?老实去一边呆着!”
孙青父母都没这么不留情地说过她,他一个隔房的大爷,怎么张得开嘴?
孙清就要顶回去,被姜百胜一把拽到了身后。
举大爷目光就重新落回姜百胜身上,“你瞅瞅你这说的是啥媳妇?一点教养没有,你看看你二嫂敢吭声吗?当初你大娘说让她娘家侄女跟你,你还不干……”
“不是说孩子吗?”听他总揪着孙清数落,姜百胜语气里的不耐有些压不住了。
举大爷来当然是为了说孩子的事,拿起烟袋抽了口,“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咱们自己家又不是没孩子,凭啥让你百年之后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我看建军就很好,长得像你爸小时候,人也聪明,年龄又不大。你媳妇不用生不用养,白捡一个儿子,有啥不乐意的?”
听对方又说起孙清,姜百胜脸色更黑了几分。
只是到底是长辈,不好撕破脸,他沉了口气,“还是算了吧,我和孙清还年轻,不着急。万一现在过继了,我们又生了自己的孩子怎么办?二嫂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来,养这么大,也不好叫他们分开?”
自从进门,姜二嫂就抱着孩子找了个角落坐下,一直未发一言。
听姜百胜提到分开,她眼圈一红,却赶紧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姜百胜是做公安的,早就发现自己这个二嫂不太情愿。
他这么说,既是在委婉的拒绝,也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没想到举大爷并不想下这个台阶,“她要是舍不得,可以留下来照顾建军一阵,女人家也吃不多少粮食。”
姜百胜当时就跟吃了苍蝇似的。
孙清更直接,一把推开挡在她前面的姜百胜,“你这是让我们帮你养孙子不算,还想我们给你养儿媳妇?你咋不让我俩直接过继你,连你带你儿子儿媳妇一起养?”
这话就很难听了,举大爷登时站了起来,“你少教!”
他儿子面色也很不善,“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长辈也没有这么逼着人帮她养媳妇养孙子的!”有个彪悍的妈,孙清也不是啥忍气吞声的人,“百胜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大爷,还是隔房的大爷,凭啥管我们家的事?”
“你!”举大爷气得拿烟袋指她。
又瞪姜百胜,“你就是这么管媳妇的?你二嫂要是敢这么跟你二哥说话,你二哥早扇上去了!”
“他敢动我一个试试!”孙清毫不示弱。
那姜二哥立马看向姜百胜,“就这样你还不抽她,你还是不是爷们?”
姜百胜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面上一燥,人却死死站在那,没动。
“狗剩!”举大爷叫姜百胜的小名。
训斥的话还没出口,那边孙清已经开门出去了,“反正我话撂这了,我不同意!”
她“哐”一下把门摔上,就要往外走,姜百胜赶紧追出来,“这么冷的天,你要去哪?”
“不抽我你都不是爷们儿了,我还不走,等着挨抽吗?”孙清冷冷甩开他。
“我、我那不是没抽吗?”姜百胜一顿,孙清已经推开厨房的门,几步便冲到了门洞。
这可是一月份,她连个帽子手套都没戴,一会儿露在外面的手脸就全得冻伤。
姜百胜刚要追,夏母开门出来了,“我去吧。”小跑着赶上孙清,也没说别的,“小芍说你之前给她做那个小背心开线了,她不会弄,让你帮她看看。”
夏母脾气软,对人又好,两人白天都在家,也是个伴。
孙清再有气,冲着夏母也发不出来。
夏母就拉了她,“外面冷,你进来说。”一直把她拉去了对门自己家。
和站在厨房的姜百胜擦肩而过时,她看也没看姜百胜。
绷着脸进了夏芍家,扑面而来的却是满室温暖,和空气中浮动的淡淡奶香。大概是被刚才的争执吵到了,襁褓中的妹妹闭着眼,正张了红红的小嘴巴哼哼。
孙清一见,原本有十分气,也只剩下五六分了。
她和夏芍从不见外,一屁股坐在炕边,“哪开线了?我看看。”
夏芍没说话,递给她一件洗干净的内衣。
孙清接过来,前前后后看了一遍,也没发现开线的地方。
“这不好好的吗?”她诧异抬头,就见夏芍目光澄澈,正淡笑望着她,突然明白过来。
她眼眶一热,眼泪漱漱落了下来。
姜百胜一直在厨房里站着,听到门内压抑的哭声,拳紧紧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