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石杵转过石臼的响声,闻着艾草、薄荷、檀香的气味渐次弥漫开来,凉意荡漾,有道是红袖添香在侧,避开俗世烦扰。
陈舍微身上的燥热也被逐渐刮薄,在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明明是在夏日灼热时入睡,他的梦里却是松林如雾,沁凉入肺,仿佛是倚在老松上,酣眠一场。
这一梦大醒,背上也好受不少,陈舍微边穿衣裳,边垂眸看燃尽的小香塔,一旁的香盒里还有不少幽绿的香粉,原来是谈栩然配好的松针香,佑他这好梦一场。
陈舍微在外虽说有人伺候,可在田头哪里能吃好睡好,总是缺觉回来找补,这一觉就补到月在南轩更漏长的时候了。
青松院里静悄悄的,不过从小楼回廊上望出去,还能瞧见几处院门边上零星灯火,是大宅里守夜的人。
谈栩然刚看着陈绛睡下,捉着一团月光从回廊上来。
夏日里她总爱着清浅颜色的衫裙,像是裁剪了月光所作,夜风拂动,衣袂飘飘,仿若瞬息间就要随风融进月色中。
陈舍微忽然奔到眼前,将她一把抱住,谈栩然猝不及防,手上灯笼都跟着颤动。
他们夫妇二人,论起来没有一个是正常的,谈栩然见怪不怪,轻抚他的背脊,柔声道:“晚膳都错过去了,可饿了?叫厨房做点什么?”
月亮这样好,灯笼那点子光都不显眼。
“我自己去做吧,夫人可陪我?”
陈舍微刚接过谈栩然的灯笼,递给守在水房里的给小荠收着,就见乌云吞月,四下一暗。
谈栩然晓得他黏人,捏着他的鼻子,嗔道:“那也顺道喂一喂我吧。”
撒娇卖乖,她自信手拈来,陈舍微也受用,大多数男人都受用。
可月的另一面呢?她诡异的,挑剔的,病态的阴面呢?
风移云动,月亮渐露,饱满如银盘,似乎方才瞬息的吞吃只是错觉。
夏夜的厨房里哪会存什么现成好吃的东西呢?
不过养着半桶正吐沙的花蛤,可以拿来配个绿豆粉吃。
陈舍微用了个偷懒的法子,泡软粉丝,切点油菜垫底,加上花蛤,再浇一勺他炸的蒜蓉辣酱,盖上钵盖大火煮开转小火,焖上一会就行了。
不用炒不用煸,可灶洞里一点火就热。
谈栩然坐在门边瞧他脱了衫子系上围裙,腰腹往上,这围裙的料子少得可怜,什么也遮不住,若是全光着,反倒没这般□□荡漾了,可偏偏……
“夫人坐这热吧?”
他先端来一个小圆凳摆在她手边,抽空给她萃了一盏冰茶。
茉莉花茶做底,前日熬了桃酱兑进去,这一盏茶看起来嫩嫩的,还浮着两点蜜粉色的桃块。
他搁下茶盏,自然要俯身下来,胸膛一下贴近。
谈栩然闻见蜜桃的香气袭来,甜蜜而不腻人,却叫人薄醉,忍不住伸出舌尖舔舐桃块。
微凉的桃块很快被唇舌搅热,齿根发痒,甚至想嚼咬一二。
月只照亮半室,而她和他掩在月色之外。
灶火炽热舞动,偶尔发出一声裂响,为吟声做掩护。
陈舍微有多少次觉得谈栩然的裙衫繁琐,就有多少次庆幸长长的裙摆可以随时扯来用做铺垫,令他们无往不利。
只一根柴火,却燃得整个灶洞火热明亮,也幸好绿豆粉耐煮,叫人遗在灶上那么久,还是那么柔韧有嚼劲,不至于叫人一搂起来,就寸寸断裂,又或是糊成一团,仿佛在低低渴求。
小圆凳上的蜜桃冰茶挪了挪位,搁下一钵热辣浓鲜的花蛤粉来。
谈栩然原本不饿,眼下也饿了,同陈舍微分吃了一钵粉。
他又抄起盆里盛着的一个番茄,掰开两半,露出里头的沙瓤和冻心,吃了好清一清口。
躺在回廊下望出去,藤条繁密,夜空被分割成无数小点,偶尔有一粒星嵌在藤叶之间,仿佛在对他们眨眼。
“就在这睡算了。”谈栩然在陈舍微怀里动了动,更蜷进他身子里一点。
她这种有意无意流露出的依恋,好比情动时骤然缩摆,同样叫他意乱神迷。
陈舍微见她装睡,更爱煞她这少见的娇憨之态了,索性将她一把抱起,抱回房中歇下。
竹椅在白日里躺着是凉快,夜深起露可不行啊。
第118章八吉菜市的鲸骨和鲨鱼丸
泉州大小菜市总有十几处,但若是家中来了贵客,总是要来陈舍微家宅附近,这处被唤做八吉的大菜市买新鲜鱼获的。
寻常的菜市虽也有河鲜海产,但总以家常口味居多,不比八吉菜市,更有好些江洋鱼获。
前些年海禁甚严,若是架着远洋船只,偷偷出海捕捞被抓,定然严惩不贷。
可闽地沿海自古就是朝海伸手要饭的,只要不是远洋船,倒也不十分禁止,但近海鱼获有限,更有许多鱼蜑豪强,用围网托网,大钓标枪等渔具捕猎,可谓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再怎么热火朝天,也是有限。
更有沿海县城由于鱼粮税额缺漏颇大,渔民也只有私下去远洋捕捞,以填补赋税亏空,而那些地方的父母官也为其遮前掩后,大开方便之门。
直到打了几场肃清倭寇的战,沿海稍微太平了一些,又有官员上奏,说闽地靠海吃海,断了财路,民生艰难,这才使得禁令松动一二。
再看八吉菜市上这些远洋的鱼获,可谓是明目张胆的罪证!但又有谁会去抓人呢?就连给朝廷的‘鱼贡’也尽是这些珍馐美味。
这所谓海禁,若是捆缚住了民生,迟早也是要崩裂毁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