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仲莹转身笑道,“姐姐也有丢三落下的时候,那我先行一步,在车里等你好了,姐姐快去快回。”
周元笙含笑点头,便即沿路返回,因见四下无人,便取出香囊中一锭金锞子交与随行宫人,道,“辛苦姐姐,你也不必跟着了。”宫人微一迟疑,又听她笑道,“厢房处那几个内臣最是磨牙,只怕要打趣我健忘,姐姐好歹留些面子与我,就别听了罢。”
那宫人想想亦然,又兼得了银钱,也便依言欠身退下。周元笙待人走远,长舒了一口气,却只站在原地不动。身畔渐渐有人靠近,抬眼看时,正是一名脸生的内臣。
那内臣低首道,“小姐请随我来。”除此之外,再无言语。周元笙见其样貌,心中已生狐疑。原来晌午时分,有宫人借奉茶之际,向她耳语,今日下学之时请于上林苑处等候,届时自有人接应前往景阳宫。她只以为是薛峥相约,故而甩脱周仲莹在此等候,却不料来者并非上次那位年长内臣。
周元笙知其不会多言,索性也不相询。及至到了景阳宫,见那宫苑依旧荒败如昔,她自是驾轻就熟越步进入偏殿,只见一人反剪双手立于殿中,闻得身后脚步声,已是倏然回眸。她看清那人面目,不由微露错愕,实是不意约见自己之人,竟会是宁王李锡琮。
李锡琮如前次一般,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她,周元笙被看得不悦,略略将头转向一旁,只听他笑问道,“观小姐神色,似颇有不豫,只因见到的是孤王,而非心中所想的——薛家二郎?”
周元笙恼其言语轻浮,只冷冷应道,“王爷召见有何吩咐,便请直言。”
李锡琮施施然踱了两步,一面笑道,“看来小姐的风寒之疾,已然痊愈。”见周元笙正欲开口,又接着道,“藻德堂的药果然有效,小姐亦有同感罢?”
周元笙眉心一阵乱跳,思忖如何应付他单刀直入的发问,半晌淡淡回答,“臣女延医用药,自来有家人照料安排,并不知用了哪家成药铺的方子。怎么王爷近来对京师药铺的口碑起了兴趣?”
李锡琮摇首道,“非也,孤王只是对小姐经营的铺子有些兴趣。”说着手中已多了一只瓷瓶,正是那日收到无名之人送来的紫金膏,他晃了晃瓶身,愈发笑道,“此物效用甚佳,鄙府内新进一匹良马,因桀骜难驯被孤王施以重鞭,其后涂抹此药,通身竟也未留下疤痕。孤王正拟向小姐多讨几副,还请小姐不吝赐下。”
周元笙微微一滞,便又听他悠悠道,“小姐想来急于否认,那么大可不必了。孤王虽不敏,自问京师尚且熟稔。这瓶底留有一勾两点,想来是个心字,那么中间这个字便不难猜出,是为德字。京师药铺虽有百家,中间嵌德者少说也有十来号,但店主偏巧又是姑苏籍贯,近半年方才易手者,却刚好只此一家。何况我受责当日,正巧得遇小姐,你日日行走于宫苑,知悉事情始末并不出奇。是以思前想后,我便觉得这药该是小姐送予。”
周元笙听得无言辩驳。原来这紫金膏确是她命彩鸾父亲送到宁王府,当时不过一时心生恻隐,岂料又被他彻底识穿。自觉他语意不善,索性微微一叹,也不答言。
却见李锡琮忽然收起嬉笑之容,正色一揖,“周小姐慷慨赠药,孤王虽有暴殄天物之嫌,却也记得小姐好意。此番邀你前来,也不过为亲口道一句,多谢。”
周元笙被他忽庄忽谐的态度弄得措手不及,想起当日探访如嫔时听到的话,方才绷紧的一颗心就势软了下来,微微笑道,“王爷客气,这事原是我做得不够体面大气,只是我有我的难处,还请王爷见谅。还有一则,我不知那日是王爷寿辰,言语多有得罪,如今也给你陪个不是罢。”
李锡琮悠然一笑,问道,“你如何得知,那天是我生辰?”周元笙迟疑一刻,道,“是听娘娘说起。王爷所赠雪莲,娘娘业已收下。”李锡琮缓缓点头,道,“是了,这是孤王欠你的又一桩人情。”
周元笙淡笑道,“王爷客气了。只是王爷若有闲暇,还望多去仪凤阁探望娘娘。她……她其实已知晓那日皇上惩处之事。”李锡琮一怔,脱口自语道,“成恩知道分寸的,到底还是走脱了消息......”
周元笙心内不忍,应道,米需.米.小.說.言侖.壇“王爷虽有安排,难保旁人有心叫娘娘知晓。何况刻意为之,自然也防不胜防。”她想起如嫔双目盈泪的模样,轻声叹道,“娘娘于此事甚为自责,总是怨怪自己带累了王爷。她立意不叫你担忧,怕是在王爷面前一直会装作不知。她这一番苦心,还望王爷体察。”
李锡琮默然良久,点了点头,问道,“我知道了,多谢告知。娘娘还与你说了什么?”
周元笙思量着当日对话,坦言道,“娘娘惦念王爷,确是和我说了一些从前旧事。”顿了一顿,方下定决心娓娓道,“她因心疼王爷今番遭际,不由忆起早年王爷为太子伴读之时,每每东宫犯错,或是功课有误,太子太傅便责罚王爷以代,并称这是皇上亲口授意。娘娘说,王爷为此着实吃了不少苦。”
李锡琮垂目谛听,并无一丝动容,半晌只微微一晒,道,“成王有过,则挞伯禽【注】,这是圣人教化之道,无可厚非。”他目光清凉若水,漫视过周元笙的面庞,忽然瞥见她眼中一抹似是疼惜,似是悲悯的神情,面色当即一沉,问道,“所以你便起了赠药之意,所以你是在,可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