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已是站起身来,周元笙亦随之起身,忽然问道,“为什么是我?”
李锡琮似愣了一愣,旋即笑道,“我说过,我欠你两桩人情。”周元笙凝目于其面容之上,只见他一对点漆双眸精光毕现,本就微微上翘的嘴角扬起志得意满的弧线,便缓缓摆首,复问道,“为什么是我?”
李锡琮只微微笑了笑,未做迟疑,答道,“因为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周元笙再摇首,不免含了几分鄙薄,几许不甘,仰首问道,“王爷因何这么觉得?我与王爷有何相似之处?”
李锡琮淡淡一笑,望了她良久,却未作答。许是因为这漫长的等待,许是因为方才那番话里对她的冒犯,许是因为他长久肆无忌惮的注视,她的脸上渐渐泛起了一抹羞恼的红晕,却令她的容光更增丽色,亦可以令李锡琮看清她冷艳的美丽之中,有着寻常美貌女子少见的英气与无畏。
见她一双妙目凝视自己,李锡琮心中忽然怦的一跳,负起双手,慢慢道,“你我皆亲缘凉薄,若非还有可利用之处,早已被弃之一旁,此为先天之共同。然则我们皆非甘之如饴之辈,于这片无情天地里也定要挣出一隅自在空隙,这番过程是必有虚伪,有欺瞒,有筹谋,有不堪。你我却能安然处之,竭尽全力,这是求生本能,也是性情所致,因为我们本就是这样的人——是这片天地造就出来,与它一模一样自私无情,凉薄利己之人。此为后天之共同。何况除此之外,你比寻常女子头脑清晰,意志坚定,目标明确,行动迅捷。这般人才,孤王岂能轻易便宜旁人,自然是要想尽办法,收归己用。”
他初时尚且娓娓道来,后面几句便又有些不正经的玩笑起来,周元笙知他虚虚实实,也不再做探究,索性拱手一笑道,“承王爷释疑,臣女多谢了。”
李锡琮不禁笑道,“好说。”颔首回礼一记,便从容越步,待行至门口,方又回首,微微叹道,“其实你心里清楚缘由,又非要问出来。有些事既已注定,勉强不得,早些放开才能释怀。”
周元笙不及回头,冲口道,“我便是喜欢勉强,我便是觉得不甘。王爷欣赏的不正是这点么?”
李锡琮朗声笑了出来,笑罢方道,“也罢,来日有的是时间,待我慢慢开解,你总归还是女子心性,胸襟有限。”
周元笙双眉一挑,已是豁然回首,却见他推开房门,疾步越出,头也不回地去的远了。徒然留下一串适才轻笑余音,于耳畔久久萦绕不散。
☆、第38章把酒论道
早春二月,城外梅花次第开放,灼灼红艳,皑皑素白,相映成趣。京师郊外官道旁一株梅树下,孤零零的停着一辆青呢骡车。
昭阳郡主薛淇着一身宝蓝色猎装,自青聪马上翻身下来,一旁的冯长恩已扶住她的臂弯。薛淇看了他一眼,笑嗔道,“我还没老的下不来马呢。”
冯长恩已习惯她这般娇态,如同他已习惯向她伸出手去,是以不过温煦一笑。二人望着不远处那青呢车,片刻之后,薛淇已迈步走上前去。冯长恩略微趋前两步,道,“当真不须我陪你?”
薛淇回眸,笑道,“一个小辈而已,我还应付得来。你不是答应给桓哥儿折些素梅回去,等你折好了,我这头也就完事了。”
冯长恩微一颔首,仍是目送她离去,直至登车,方牵着马向官道另一侧的梅林走去。
车帘掀动,一阵沁人幽香扑面而来,薛淇闻香辨茶,已笑赞道,“阳羡龙团,真好清雅。”微微欠身过后,又徐徐道,“一向听闻六爷擅骑射兵法,却不喜茶道这等磨人功夫。若非今日亲见,我险些为传闻所误。”
李锡琮略略欠身,笑道,“郡主风雅,小王班门弄斧了。”二人一笑,相对坐定,李锡琮将茶盏向她面前轻轻一推,道,“传闻有误,世人偏好信之,当事者往往无可奈何,辩无可辩。也就只好由它去了。”
薛淇淡淡一笑,望着建安盏中莹莹茶汤,却不接他方才之话,只道,“王爷盛情,可惜我从不饮阳羡茶。”
李锡琮面带歉然,起手将茶盏挪开,道,“惭愧,请郡主前来,却未能投郡主之好。”说话间已拿出一只鎏金酒樽,笑道,“茶无好茶,酒却是好酒。不知郡主可否赏光与小王对饮几杯?”
薛淇笑道,“梅下煮酒烹茶,如此盛情,我却之不恭。只是我久在燕地,饮惯了烈酒,京畿所产之物大都软糯而无劲道,喝起来着实没什么趣儿。”
李锡琮颔首道,“不错,郡主所言正合小王心意。便请尝一尝这酒,再做品评。”
透明的液体流淌入杯,一股辛冽的香气溢满狭小的空间。薛淇拈起酒杯在唇下闻过,抬手举杯饮尽,刹那间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部都似被火烧过一般,浑身的血液为之沸腾。薛淇放下杯盏,朗声道,“好酒,颇似辽东人的烧刀子。”
李锡琮笑道,“这酒产自西宁藩司,性烈味醇,自去岁携其归来,已是久未呈于人前。京师中人大多嫌其过于霸道。能得郡主青睐,小王颇感荣幸。”
薛淇微微笑道,“六爷客气了。”手持酒杯把玩良久,轻轻叹道,“我是个粗人,在燕赵苦寒之地待得久了,便爱上了那里的疾风劲雪。此番返归燕地,我预备将元笙一道带回去。她性子有些像我年轻之时,江南春风化雨的绵软,怕是不适合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