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仲莹去还砚斋中探望之时,周元笙正在房中,罕见的拿起针线绣一支罗帕上的梅花。见她来了,忙笑着起身,让道,“妹妹来了,快坐罢。”又命彩鸳倒茶,一面含笑道,“如今见了妹妹,该福上一福了呢。太子妃殿下,便请恕我方才失礼之处罢。”
周仲莹清丽的面庞微微一红,低头轻声道,“姐姐愈发会打趣人了,你若真和我行礼,我在这家里可真没法做人了。”
周元笙放下手中物事,亲自将茶盏递至她手上,顺带按着她坐下,一笑道,“这有什么好害臊的,虽说册封礼还未行过,旨意却已下了。别说我了,就是往后老太太、太太见了你,也是要依国礼的。”见她面色稍稍淡了几分,才又转口,闲闲道,“妹妹去看过太太么,可有好些?”
周仲莹心中正自有愧,忙点头道,“好多了,让姐姐挂心了。”周元笙笑道,“那便好,太太如今正该高兴,咱们家囍事迎门,除却你我二人,莘哥儿也中了进士。日前听闻,詹事府有官职出缺,怕是要指派到那里去。往后内兄管着妹夫的东宫事务,倒也合宜方便。这许多好事连在一处,太太一宽心,没有养不好的身子。”
这话正中周仲莹惴惴不安的心怀,她抬眼看了看姐姐,见她目光中流淌和煦笑意,心里愈发歉疚,垂下双眼,道,“姐姐有心了。太太的病本就无碍,也许倒是心病多一些。姐姐,”她忽然抬首,坦诚道,“你我虽为姐妹,缘分却浅,我对姐姐一向只有尊敬。原想着多和姐姐亲近,可惜不久便要天各一方。自姐姐归家到如今,我有做得不妥之处,先同姐姐道一声歉,还请姐姐教导我。只盼着姐姐日后也别和我生分了才好。”说着已是站起身来,对着周元笙,蹲身福了下去。
周元笙忙上前扶起她,一时四目相对,异母妹妹秀丽清澈的双眸中隐隐有着点点泪光,她心里微微一痛,知道那泪光并非虚情假意,而是少女干净明快的内心容不得阴谋、却又无可奈何于现实的悲哀。
周元笙收敛心神,微微笑道,“妹妹别这样,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我并不曾尽过一日长姐之责,反倒是你,自我回家,对我多有照顾。妹妹的心意我都知道的,无论将来我们身在何地,姐姐心里总会惦记你,盼着你一切顺遂。”
这一对周氏双姝,一个艳若牡丹,一个清丽如兰,双双把臂凝望,在一笑过后,泯去往昔或有或无、隐藏暗涌的诸多不堪,彼此求仁得仁、了无遗憾。
流光匆匆,阶前梧桐绿荫成盖,周府池塘中的芙蕖开遍,又渐生败意,雨打残荷的清脆之音在秋凉时分如期而至,一并临近的还有礼部拟定的宁王大婚之期。
八月初八,良辰吉日。风细柳斜,一城飞花。从周元笙眼里看过去,一天一地都变成了耀目的红,流动的红。凌晨既起,足足折腾了一整日的功夫,才将各项大礼完成。进得宁王府新房之中,又是坐床撒帐,又是听全福太太讲吉祥话,直闹了小半日,送亲众人方鱼贯而出。nm
屋内渐渐静了下来,周元笙戴了一整日九翟冠,脖颈酸痛,余光瞥着身畔的新郎官,见他一脸冷淡并不像有话说的样子,索性自己动手除了头上饰物。待摘得只剩下一根发钗,李锡琮才略略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歪头看着她,却仍是未有言语。
周元笙被他瞧得发窘,亦有些不耐,索性也歪着头与他对视。李锡琮到底笑了一声,突然问道,“谁给你画的眉?”周元笙一愣,脱口道,“怎么,画得不好,还是妆残了?”李锡琮轻轻摇首,道,“你不适合柳叶眉,倒是远山黛更衬你一些。”
他没来由的说了这一句,周元笙便又是一怔,想了一会,又见他唇边笑意渐浓,蓦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说我不温婉,干脆直说好了。”
李锡琮笑笑,道,“和温婉无关。你容貌太过娇艳,宜作薄眉,脉脉含情,且也更合今日——此间风情。”
周元笙滞了滞,心内一阵好笑,再料不到今夜的开场白竟会是这个,偏生俩人还能似经年老友一般从容探讨,一时又觉得稀奇,李锡琮竟还会通晓女子妆容。一念既起,当即笑道,“那么就请王爷替我示范一遭,明日起帮我画眉理妆如何?”
李锡琮慢慢收了笑意,淡淡道,“明日一早还须入宫觐见,改日罢。”说罢,却又忽然贴近周元笙耳畔,清浅的呼吸撩拨着她鬓边细发,“你忙什么,以后不愁没有机会。孤王的画笔总会落在你的眉梢之上。”
他呼出的气息带着些熏香的醇酒味道,想是入新房前陪宗亲们吃了几杯的缘故,但比之更浓烈的是他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毫无防备倏然袭来,令周元笙有一刻的目眩神迷。
她尚且沉浸于那一片温热的陌生气味里,却见李锡琮站起身来,利落的脱去冠带外衣,斜倚在高几旁看着她,一笑道,“你这般盯着我瞧,想是为夫相貌颇入得娘子青眼。”
周元笙方意识到自己目不转睛,脸上陡然一热,忙移开了视线,半晌见他走到身旁坐了,将一支剔红龙凤食盒放在她膝上,“折腾了一天,吃些东西罢。”
难得他的语气有几分温和,周元笙饥肠辘辘困顿乏累了一天,便也顾不得旁的,打开盒盖,见里面一共四样点心,玫瑰酥饼,松瓤牛油卷子,栗子面的小窝窝,还有一样鸡脯馅的小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