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谦至此,已然明了她是用心在和李锡琮怄气,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让自己将这话传给李锡琮听,想到这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不知因着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闹起来,竟像是要比着看谁沉得住气,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回道,“是,臣这就叫人送过来,您若再想起什么,随时派人知会臣就是。”
梁谦退出屋子,脚步声渐远。彩鸳方从屋内转出,抿嘴笑道,“姑娘这招算什么,敲山震虎?隔山打牛?就不知道这梁总管是不是个省事的,万一添油加醋起来,这话传到王爷耳朵里,可就变了味道了。”
周元笙拔下一根银簪,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炉中香灰,半日方道,“我什么招都没使,也没心思管他怎么想,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没了他,我一样有酒,有手炉,过些日子还有炭盆。就是他永远不来,我也照样过得舒舒服服,暖暖和和。”
彩鸳听着这般赌气的话,愈发想笑。待要劝慰两句,又想起这或许是年轻夫妻间相处的情致,人家自有和睦和好的一天,也就掩袖一笑,不再多言。
只是袖炉中香炭燃尽,火也灭了,周元笙好容易捂热的手指又渐渐凉了下来,听着廊下点点滴滴的雨声,只觉得好不烦闷,好不愁人。
隔了两日,才是那八月十五月圆之日。白天晴空湛湛,天高云淡,众人都道今夜定是赏月绝佳的好天气。到了傍晚,有侍女内臣们抬着拜月的一应物事进得院中,将香案摆在一株梧桐下,将将搁好,便见周元笙倚在门旁,吩咐道,“都撤了去,我不拜月。”众人俱都一愣,旋即面面相觑,心道这位主母做派果然与众不同,当即互相使使眼色,又将东西悉数抬出了上房院落。
周元笙回身进了房中,径自去榻上盘膝而坐。不同于两三日前,今日是中秋佳节,此刻又已月出东斗,却仍是不见那人出现,她脸上便有些挂不住,连带说话亦没了好声气。
彩鸳到底看不过眼,从旁劝道,“您和一个爷们置什么气,他糊涂,难道您也糊涂不成?再者,今儿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您二位一个这头,一个那头,明明在一个府里也不去探望对方,叫人看着成什么话。人家不说王爷的不是,只当姑娘气量窄,再有那些个嘴上恶毒的,只怕还要编排姑娘不得王爷欢心。这些您心里都清楚,何苦让那起子人有机可趁,称心如意?”
周元笙冷冷一哼,心中只道,许他置气将我抛之不理,便不许我安生过自己日子,难道非要我去求他才行,他为何就不能屈尊降贵来哄我一哄?只是这话再出不得口,一出口便是承认她在等待,她有企盼。她自有她的高傲倔强,即便内心焦灼如火烧,面上也仍是要做出不紧不慌的淡然从容。
是夜,月华凝练,玉宇澄清。周元笙命人置了一桌菜肴,兼有各色果品佳酿,与彩鸳自在谈笑对饮,不过须臾的功夫,已是脸泛红霞,星眸溢彩。
彩鸳喝了几杯,便感不支,因起身走到窗下,推开一扇窗子,仰头望了一刻圆月。正要感慨今夜景致,忽然看到庭中梧桐下立着一个人,身着青色道袍,背影飘逸挺拔,定睛再看,可不正是那宁王李锡琮。
☆、第48章天心月圆
彩鸳险些惊呼出来,连忙转身跑至周元笙身旁,悄声笑道,“姑娘也去外头赏赏月色罢,没的闷在屋里怪无趣的,外头可是一点不冷。”
周元笙仰头喝尽一盏梨白,五脏六腑淌过一串暖流,便也觉得不那般畏寒了。点了点头,示意彩鸳拿过一件披风,又抱上一只小手炉,才慢悠悠向院中踱去。
推门一望,登时一滞,李锡琮的背影映入眼帘。听到身后响动,他已倏然转过身来。皎皎月光之下,但见他面容清朗,五官镌刻如画,月色沿着他含着浅浅笑意的眉目洒下,让周元笙恍惚间只以为这天下的月色都尽数洒在了他身上。
相对无言,周元笙几次想开口,到底又憋了回去。隔了少顷,李锡琮迎向她,笑道,“我方才在想,你如何肯辜负这样的月色。”
如此轻巧的一句话,不经意地透着一丝暗示,暗示他原是在这里等着她的。他这么沉得住气,不声不响的冷落她几日,之后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当着她的侍女言笑晏晏,让人以为他不计前嫌,他心胸豁达,他退步忍让。
他分明是心思恶毒!周元笙不为所动,板着面孔道,“王爷赏月,怎么赏到这院子里来了,不是只顾着抬头,一时走错了路罢?”
李锡琮笑了笑,仰首望了一眼月色,复又低头看着她,道,“不是,发枝头,天心月圆,这样的好景致,我来寻你一道赏玩。”
周元笙再想不到他会放低姿态,语气温柔,便于一瞬间不知该怎样接他的话,却见他又上前两步,抓起她的手,蹙眉道,“用了手炉还这么凉,那些酒都白喝了么?”
周元笙的脸刷地一热,转顾一旁的彩鸳,见她抿嘴直笑,愈发觉得不好意思,便连使了几个眼色。彩鸳一早会意,只是觉得这场景颇为有趣,周元笙这样骄傲的性子,爽利的口齿,竟也有被拿捏的无言以对的时候。待笑过一阵,到底还是规矩地蹲身行礼,告退去了。
李锡琮仍是握着周元笙的手不放,顺带将她的手往自己胸口按了按。周元笙觉得一股熟悉的暖意顺着指尖缓缓上升,荡漾周身令人欲罢不能。她忽然恨起自己,这样不争气的被他捉在掌心,这样不争气的由着他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