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一个略显臃肿老迈的身影疾行至任云雁身后,牢牢拽住了她衣衫,正是闻讯前来的总管梁谦,与他一道快步奔入房内的还有长史宋蕴山。宋蕴山见任云雁已为梁谦绊住,当即毫不犹豫伸臂去抢夺那柄短剑。
房内一片混乱,也不知过了多久,但听仓啷一声短剑坠地的声响,众人方才长舒一口气。再看任云雁已是云鬓散落,衣衫凌乱,一双眼睛赤红如血,犹自瞪视周元笙,宛若雠仇。
周元笙浑身发颤,尚且心有余悸,正待开言,却见房内倏忽涌入许多人来,正是惊悉如斯闹剧,便一同折返而来的李锡琮与传旨内臣。
周元笙看向李锡琮,亦发觉他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目光游移之下竟含着些许她从未见过的惊怕之色。她心里陡然暖了一暖,又见他跟着蹙起双眉,瞬间心念如电闪过,忽地迈步走上前去,直走到任云雁面前。
那美丽的女子目光如刀,似要将自己凌迟于她的眼风之下。周元笙压下那些酸涩凄楚,奋力让心中蓄积已久的怨恨倾泻而出,化作厉声戾气的言语,“你既说是我所为,就该清楚太后与我皆出身金陵周氏,我要谋算你一个小小偏妃自然是易如反掌!你与其失了心疯来要我性命,不若从今日起好好想想怎样对我恭敬有加,在我手下谦卑的讨生活!如此,我或许还能格外开恩,请太后和皇后,对你的儿子略加看顾。”
这一番咬牙切齿的言语终是让任云雁有所觉悟,顺着她早前的思路想去,不禁浑身发冷,面色如霜。良久之后,到底认命一般垂下头去,凄凉的笑了出来。
周元笙微露得色,扫视了屋内一众人等,于瞬息间收获了畏惧、惊恐、叹服、忧虑等等神情,也瞥见了李锡琮身后,那传旨内臣唇角流露的淡淡笑意。
做戏是该做到底的,无论妻妾争锋,还是死之将至犹不知,都该是借着她刻毒的言辞,傲慢的态势传递给京师中人,传递给禁宫内苑中与她骨肉相连的人。只是她从来不知,自己竟也是这样好的戏子,果然堪配李锡琮。
众人渐渐散去,周元笙阖上房门,将所有人拒之门外。悻悻然回至窗下坐了,途径之处只见几滴鲜血遗洒在地,却不知是自谁人身上落下——左不过都是那戏里的人罢了。
窗外流光如雾,泛着朦胧晴暖的意像,闲花坠地无声,风动云开无声,不闻秋虫呢喃,只闻天际之上鸽哨掠过苍穹的阵阵声响。
如此静好的秋日,如此静好的辰光,是不该伤情伤绪,顾影垂怜。不然流年易将人抛闪,她又该向何处解忧解愁?
☆、第77章为母则强
任云雁被人搀扶,一路护送回东院,方才落座喘息片刻,便闻内臣来报,“才刚任府上来人,说道老夫人思念娘娘,请娘娘近日得空回转府中一趟。”
任云雁听闻家中母亲思念,霎时将腹中委屈再度勾起,更觉一时半刻也不想在此地多呆,当即吩咐芜茵收拾一番,备车径直回了娘家。
任老夫人似早已猜到她会立时赶来,命婢女将她平素所喜的吃食先行备好,以示思念关切之意,至于她目下有无心情享用则是另一回事。任云雁不过月余不曾探望母亲,此番相见却像是久别重逢,才一进正堂便扑向软榻之上的妇人,恸哭失声起来。
任老妇人一壁爱怜抚摸,一壁将欲垂泪道,“可怜的孩子,娘都知道了......怪只怪天家无情,当日不该做这门亲事,偏生是先帝赐婚,咱们又半点奈何不得。”
任云雁埋头饮泣,乍闻此言却是怔忡良久,收了泪水,缓缓抬首道,“娘,天家虽无情,到底还是会将我的福哥儿送还的,是不是?”
见她满目凄迷,任老妇人不由长叹一声,便示意近身婢女将房内众人带出。待只余她二人,方才攥着任云雁的手,道,“事到如今你莫非还被蒙在鼓里,果真以为太后兴师动众接了福哥儿上京,是为了承欢膝下,厚待宗室不成?”
任云雁今晨得悉这道旨意,只觉五内摧伤,心中一片乱麻,又加之太过愤慨,是以竟不曾好好想过内中缘由。此刻听母亲问起,便凝眉思索,半日犹疑张口道,“亲藩子嗣入京,国朝此前从未有过,确是蹊跷。只是不知,是单命王爷之子上京,还是连同其余诸王之子俱都要上京?”
任老妇人点头道,“哪里是你们一家,其余诸王早已将子嗣送入宫中,这会儿太后跟前怕是已儿孙满堂了。”
任云雁当即问道,“果真?怎么我早前一点影儿都不闻?”越想越是迷惑,抬眼看向母亲,复问道,“娘又是何时知晓的?”
任老妇人重重叹道,“也不过是近半年方才知道的。”见她面露惊讶之色,便又解释道,“我见你每尝回来皆是有说有笑,像是全然不晓得朝廷旨意业已在其余藩地颁布,便知宁王不曾告知于你。他心里存的什么打算暂且不提,我却是不忍也不敢告诉你,眼见你与福哥儿日益亲厚,渐生情感,我又如何能开得了这个口。”
任云雁不禁瞠目,良久惨然笑道,“是了,这桩事原本该在朝报上写就,他早知道的,只是刻意瞒着我。”
任老妇人缄默不言,只是沉沉颔首。任云雁极力理清心中纷乱思绪,将那一线清明的念头,迟疑道出,“朝廷为什么要这么做?国朝百年来从没有过的……莫非,莫非。”她目光惊惧,结舌难言,一时不敢将脑中想到的两个字说出口,望着母亲哀凄的神色,方轻轻说道,“是要福哥儿去做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