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淇眼中渐有笑意,随着他话音落下,当即点头道,“这是一个母亲应当做的。”顿了顿,再笑道,“薛淇谨遵王爷钧旨。”
李锡琮轻轻点头,垂目一刻,方站起身来,那二人亦随之起身,冯长恩拱手致歉道,“臣代内子向王爷道歉,方才言辞过激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李锡琮摇首一笑,对薛淇正色诚恳道,“是我考虑不周,多谢郡主醍醐灌顶之良言。”言罢,拱手对其一拜,道,“小王承教,感激不尽。”
李锡琮步出他二人所居宅邸时,已是午后时分,自有明媚温煦的阳光洒满道旁。他翻身上马,肩上下意识一沉,握住缰绳时,才发觉掌心隐隐生疼,大约是适才攥得太紧的缘故。
他知道自己这一日的失态失常,是源于内心的恐惧,也知道这样暴露弱点的举动,是该在日后竭力避免。
可人生尚且还有放不下的执念,也不失为为人一世的辛苦与乐趣罢。只是得失之间,终是难以权衡。他尽力了,无奈他却早已不是孤军奋战之人。也许前路漫漫,他总可以努力找到平衡之道,以慰她,和自己的心。
☆、第93章落尽梨花
仲春四月,上林苑中的樱花如云似霞。皇后周仲莹站在一株菊樱下,清风拂过,淡粉色的花瓣便飘飘洒洒,坠落在她的衣襟之上。
有些起风了,琅嬛近前为她将披风披好,她于是蓦然回首,双眸湛然如星,盈盈浅笑道,“你回来了,皇上还在崇政殿里闭门不出,谁都不见?”
琅嬛低眉敛目道,“是,才刚薛侍郎出来,满脸的愁云惨雾,之后太后娘娘就进了殿,和皇上一直说到这会子,却是谁都不教进去。”
周仲莹轻轻点头,半晌亦轻笑道,“皇上说他最喜欢菊樱,只可惜这花的花期太短,也不过十天而已。他却不喜欢落英缤纷,残红委地。”她再度转身,忽然露出自嘲般的笑容,“我今日忽然觉得,自己的花期也快要结束了。”
琅嬛闻言大惊,慌忙道,“娘娘说什么话,这会子皇上还在商议对策……且这些事并不与娘娘相干,娘娘这是孕中多思的缘故,快别乱想了。”
周仲莹眸中闪过黯然之色,稍纵即逝,其后微微笑道,“是啊,并不与我相干。我只是即将要为人母,自然和从前不同,以花为喻原是少女们才合适的形容。”
琅嬛无以为对,见日已西垂,只好柔声劝道,“天晚了,娘娘该回去了。”
周仲莹默默颔首,临去前忽然回首望了望那片花海,只觉得耳畔倏尔响起一阵,与此情此景极不相称的轰鸣之声,像是刀戟兵戈,像是满城啼哭,她顿住脚步,凝神问道,“那是什么声音?”
琅嬛愣了愣神,侧耳听了半日,也不曾听到什么特别的响动,摇首道,“没有声音啊,娘娘是听到什么?”
周仲莹深深吸了一口气,淡笑道,“是我听错了,走罢,咱们回去。”
皇后寝殿中,宫人正自忙着摆晚膳。不多时,却见御前掌印太监成保入内,身后另有一队宫人携着食盒酒樽等物。成保见礼过后,对周仲莹道,“娘娘,皇上吩咐,今晚和娘娘一道用膳,请娘娘稍待片刻,皇上就过来。”
周仲莹笑了笑,问道,“怎么今儿皇上却有空?”成保欠身道,“皇上说,今日是十五,依规矩也该来娘娘这里的。”周仲莹含笑点头道,“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原来今日是月圆之夜。”
成保淡淡应是,别无他话。周仲莹看着他略显佝偻的身子,温声道,“掌印今年已过了知天命的寿数罢?你是跟皇上的老人了,从他在东宫时起,便是近身服侍他的。眼下什么情形,掌印自然比我知道的要清楚。不妨提点我两句,省得我一会说错了话,惹得皇上更是忧心。”
成保听她这般说,心中顿生难过,垂目叹了几叹。周仲莹却是平静淡然,挥手命殿中众人退去,才又问道,“我在这深宫里头,外头的事一应都不清楚。烦请掌印告知,时局究竟坏到了什么境地?”
成保抬首望着她,目光半是悲凉半是痛惜,良久再叹道,“娘娘,宁藩……今日已入城了。”
周仲莹不由惊异道,“这么快?”成保点头道,“宁藩自瓜州渡江,守将不战而降。昨日进抵金昌门,守将本是十二团营总兵,却也不战而降,大开城门,迎宁藩入京……”
他说到此处,已愤懑难抑,再也说不下去。周仲莹倒是平静如常,想了想,复问道,“皇上的亲卫已降,那么京中官员呢?”
成保脸上现出不齿之色,怒斥道,“这些龌龊小人,眼见大势已去,反想迎接新主,重谋富贵,竟于金昌门内伏地跪迎宁藩,实是毫无骨气,辱身丧节之至。”
周仲莹心中陡然一阵清明,不过怔忡片刻,便即轻笑道,“俗语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同食朝廷俸禄,也会有不同的选择。”顿了顿,忽然想到一桩棘手之事,忙问道,“此刻,洛川郡安在?”
成保先是摇头,其后又点头道,“郡王仍在建福宫中,早前太后确是与皇上商议,要拿郡王与宁藩议和。谁知……京师告急,宁藩入城会这般快。皇上原就不同意伤郡王性命,幸而太后此刻也思想明白,留着其人或许还有些用处。”
周仲莹似是舒缓了些气息,点了点头,因见案上摆着酒樽之物,便转口问道,“皇上此时还有心情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