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宛氏富可敌国,家底及其厚实。因着宛老太太寡居一年,心情低落,薛亭晚的舅舅宛其亨想叫老太太趁着此次进京的机会好好散散心,特意吩咐了随行的仆人此次进京以游玩为主,不必着急赶路。
宛老太太这次从余杭进京,先乘水路,再换陆路,再换水路。一路上,边游山玩水,边朝京城行进,光在路上耗费的脚程都长达半个月之久,至于路上所撒出去的旅费花销,更是不必细说。
秋末冬初时节,寒风渐起,疏叶萧萧,好在今日天高云淡,并无雨雪扫兴。
孟津渡两岸商贩、货郎、行人络绎不绝。河中商船、客船毕集,只见一艘游船缓缓停靠在岸边,船头雕着栩栩如生的鸿鹄,船上雕栏画槛,朱漆彩绘,更有迎风招展的白帆,飒飒作响的旌旗此宝船华彩缤纷,富贵至极,从岸上看去,恍若海上仙山、蓬莱方丈。
等游船停靠稳当,舟子们放下甲板,舵手们收了绘着醒目宛字的旌旗船帆,自船舱出来一行身姿矫健的护院小厮,立于左右两侧。
三四个婆子鱼贯而出,紧随其后,两个眉目清秀的大丫鬟搀着位老太太缓缓行出来。
那老太太拄着根紫檀木的龙头拐杖,戴着条绛红色织金云纹抹额,满头鬓发如银。身上穿的是件五蝠团花的对襟褂子,外头披着件檀紫色大氅,兜帽上还滚着一圈儿水貂毛。
再观之样貌,则是慈眉善目,颇为和蔼可亲。
先前见那艘宝船华贵无比,渡口众人已经是忍不住纷纷侧目打量,此时又见随行的小厮、婢子、婆子几十人,皆是神情肃正,绫罗绸缎满身,再看那当中被拥簇着的老太太,周身气度华贵端庄,尊贵非常。渡口众人皆纷纷议论不知道是哪家官家老太太出行,竟有如此大的排场。
惠景侯府一家人上回见宛老太太,还是在余杭薛亭晚外祖父的丧礼上。掰着指头算算,也有将近一年没见过面了。
薛亭晚见宛老太太面容愈显衰老,苍苍银发更胜往昔,鼻头一酸,一头便扑到了宛老太太怀中。
宛老太太许久不见孙子孙女儿,左右揽着薛桥辰,右手揽着薛亭晚,一腔思念皆化为老泪纵横。
此时金乌西沉,渡口风大,且闲杂人等众多,惠景候和宛氏上前拉着宛老太太嘘寒问暖了一番,便将宛老太太请入了马车之中,直奔惠景侯府而去。
早年宛氏怀着薛亭晚的时候,宛老太太心疼女儿头一胎艰辛,大老远从余杭赶来,在惠景侯府琼园中小住过一段时间。故而这回,宛氏早早吩咐了下去,依旧把琼园打扫出来,叫老太太下榻于此。
到了惠景侯府中,一行人收拾好了箱笼,又服侍着宛老太太换了身衣衫,这才把人请到紫筠堂中上座。
望着上首的老太太,惠景候手心捏了把汗,亲自奉上一盏老君眉,这些天岳母舟车劳顿,实在辛苦。府上早就备下了晚宴,等着给母亲接风洗尘。
当年惠景候把薛楼月抱回家,对外宣称薛楼月和薛桥辰是双生子,宛老太太还以为薛楼月是惠景候在外面与人私通得来的孩子,一连十几年都对这位女婿心存不满、满腹怨怼,从没给过惠景候什么好脸色。
故而,惠景候每次看见这位岳母,都有股子莫名的心虚。
宛老太太饮了口老君眉,略点了头,环顾一圈,淡淡发问,阿月呢?方才下了船我就想问,今日怎么没见阿月?
薛楼月已被禁足在浮翠坞许久,此事若要瞒宛老太太乃是瞒不住的。宛氏和惠景候相视一眼,只得把薛楼月的身世如实告知宛老太太,又将这些日子薛楼月心术不正,做下的祸事一一细细道来。
宛老太太听了薛楼月的生父是献庆帝的惊天秘闻,也是一瞬的愣怔,又听到薛楼月意欲陷害薛亭晚,更是气的直发抖。
宛老太太掌管后宅许多年,好歹是见多识广之人,略平复了下心中怒气,责问道,那阿月如今知道了多少?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宛氏道,她只知道并非我和侯爷的亲生女儿,并不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谁。
那就好!若是叫她知道自己是龙裔,只怕不知道要造作出什么祸事!
宛老太太狠狠一拄龙头拐杖,厉色道,管她是什么真公主还是假凤凰!胆敢谋害我的宝贝外孙女儿,我这老婆子哪怕搭上一条老命,也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宛老太太瞪惠景候了一眼,你倒是能替你那皇帝表兄守口如瓶!被我误会责怪了十几年,竟是活活等到今天才据实相告!
惠景候赔着笑,好言好语道,岳母教训的是,小婿不敢忤逆。
宛老太太白了女婿一眼,冷声道,侯爷不必在这儿给我打滑头,我这老婆子只有一句话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阿月扫地出门?
这一问,着实把惠景候难住了,岳母有所不知,皇上已经许诺,在阿月出嫁之前,定会将她接出侯府。眼下,也只能先把人养在府里头岳母放心,我和夫人派了婆子小厮整日看管着阿月,不准她踏出浮翠坞半步,定不会再让她有机会伤害阿晚!
那样最好!
宛老太太冷哼,若是你们两个管不住她,我这个老婆子便亲自来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