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那时正赶上松风万客楼生意红火,掌柜正欲往酒楼里多招些人手。薛亭晚便干脆吩咐酒楼掌柜,收下两个小乞丐做小厮伙计。
如今,他们在酒楼中有吃有住,每日只管干些跑堂、帮忙的活计。为了叫他们从失去亲人的苦痛中走出来,薛亭晚还为他们另赐了名字,一个叫长寿,一个叫天龄,皆是取吉祥长生的寓意。
薛亭晚柔声道,他们只比阿辰小两三岁,还是个半大孩子,依着母亲和祖母的意思,先把他们安置在酒楼中历练一段时间,等长大些,若是人品可堪大用,也好派他们到庄子或是铺子里当差。
裴勍听着美人儿平静地叙述,垂了眼眸,望着粉唇一张一合,心中渐有暗流涌动。
为富为贵者仁义,知恩者图报,自成一段救孤的人间佳话。
他的阿晚,从不将伪善挂在嘴上,背地里,善意之举却做的比谁都多。
他和她手挽着手,走在十里灯市之中,身边行人来来往往,脚步匆匆。
忽闻得几声烟火巨响,紧接着,暗夜中绽开漫天的璀璨烟火,繁花团团拥簇,流光溢彩,灿烂夺目。等绚烂转瞬而逝,烟火坠下,复又撒下星辉满目。
裴勍此人,性子本就冷清,年少身负高才,常年跟在献庆帝身旁,等后来年纪渐长,又离家四海公干,见天地之重,识大道苍茫,愈发沉沉入定,宠辱不惊。
九年前,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相继病逝,裴勍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早早阅尽生离死别,更是满心断绝尘欲,摒弃世俗。
所谓凡世悲欢,无非自渡。这么多年来,邵氏外祖居于京南行道,裴勍独居裴国公府,每逢佳节,无人相对庆贺,他倒也习惯了,并不觉得孤身一人有多么寂寥清冷。
从年少的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到如今的韬光养晦,静水流深。裴勍的心境已经越过千山万水,远非同龄为官者可比肩。
可是,世事无常,姻缘天定,这世上所有的习惯,大抵都会被例外所打破。
如今,裴勍牵着身畔的薛亭晚,才知道自己并非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他第一次觉得,以往的二十来年,竟是白活了若此生有佳人在侧,依依挽手,陪他看尽尘世焰火,三千繁华,哪怕做个凡夫俗子,又有何妨?
她为他的平静生命画上一抹亮色,让他的满腔沉稳变得波澜不断,惊惶不定、心乱如麻。
她将他这座凛冽冰峰融化成了潺潺春水,永远都不知疲倦的奔流向她。
烟火落幕,长街恢复了方才的人生鼎沸,嬉笑喧哗。
裴勍和薛亭晚赏完烟火,没走几步,便遇上了迎面儿走来的汪应连和许飞琼。
几乎是条件反射,薛亭晚当即便把自己的手从男人的大掌中抽出来,然后往旁边迈远了一步,和身侧的俊美男人隔得远远的。
裴勍掌中突然一空,又看了美人儿刻意避嫌的举动,一腔柔情蜜意登时褪下去了一半。
只见男人寒着一张俊脸,眼神烁烁如刀,几乎要射穿许飞琼和汪应连这两个坏事的罪魁祸首。
许飞琼和汪应连也是出门游灯市,身后带着几个婆子随从,浩浩荡荡的行将过来。
两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不虞之色,望见迎面而来的裴勍和薛亭晚,汪应连眼前一亮,忙挂上笑意,拱了手上前问候寒暄。
而他身侧的许飞琼,则是将头垂的更低,压根不敢直视薛亭晚的眼睛。
薛亭晚受了汪应连一礼,瞟了许飞琼一眼,轻轻冷哼了一声。
上次重阳宴上,史清婉使出毒计,意图污了她的贞洁,如今还在京中天牢里关着呢!
虽然献庆帝只严惩了史清婉一人,许飞琼看似和此事毫无关联,可薛亭晚怎会不知道许飞琼是什么性子?
这些年来,许飞琼跟在史清婉后头,没少吹耳边风,没少出奸猾诡计,若说史清婉是被有心人利用的冤大头,那许飞琼便是隐匿在背后,献出腌臜计谋的真凶。
薛亭晚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人的性子,自然无数次想过将许飞琼惩处而后快。只是如今汪应连这位新科状元郎和许氏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秉持着一荣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定是要拼命护着许飞琼置身事外,不受史清婉的牵连。
对于报仇这件事儿,薛亭晚倒是不急于一时心术不正的恶人早晚会露出越来越多的马脚,而她行事光明磊落,行的正,坐得端,只要伺机而动,来日逮住恶人的马脚,还怕不能揭发许飞琼的丑恶嘴脸?
那厢,裴勍望着满面笑容的汪应连,虽心有不耐,面上却也未显。
汪应连顶着新科状元的名头,被献庆帝任职于吏部,如今娶了许氏的千金,有了许大人这位老丈人在朝中美言,在吏部撑腰,汪应连的官途可谓是一路顺风顺水,这不,皇帝赐婚他和许飞琼的圣旨刚下来没几天,汪应连便从六品的吏部主事升为了正五品吏部员外郎。
许大人和这位女婿颇为臭味相投,老丈人和女婿两人联手在吏部搅混水,惹得吏部其他官员渐生怨言,吏部尚书顾忌着许氏和新科状元的御赐联姻,索性对二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等着献庆帝亲自出手打压他们的那一天。
裴勍一向对许氏一族的家教、作风颇为不齿,此时面对汪应连,更是神色淡漠,一张俊脸冷的叫人看了直想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