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凛抬头,就见一粗布钗裙,脂粉未施的美妇人站在门口。她身姿纤细瘦弱,面色还有些病白,但较之前已经精神了很多。眉目温和带了笑,通身上下看着舒坦干净。她手里端了一大婉还冒着热气的碗馄饨。看见赵凛不卑不亢也不扭捏,友善的点头,很守礼的站在大门口,温声道:“这是先前宝丫说要吃的馄饨,今日身体大好,才有空给她做。”
赵凛还未答话,小宝丫先欢呼一声:“好耶,是馄饨。”她哒哒的跑过来伸手去拉苏玉娘:“玉姨,快进来。”
赵凛让开身,她微微欠身,端着馄饨,小碎步走了进来。
赵凛把门合上,在身后默默观察她:行为有尺,举止有度,行动间连腰间挂着的劣质坠玉都不成晃动半分。
礼仪和教养看上去比顾夫人还好,一看就是大家族养出来的女子。
怎会落魄如此?
她进去后,把馄饨放在正厅的梨木桌上,明明看到了赵小姑也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
反倒是何春生瞥了赵小姑好几眼,小声问赵宝丫:“她是谁呀?”
赵宝丫对小伙伴一点心思也没有:“是我小姑呀!”
何春生诧异:“你小姑不是要成婚吗?怎么在这里呀?”他那日明明听见那一对被狗追的夫妻说过赵小姑要成亲的事。
赵宝丫被问住了,挠挠头又挠挠头,求助的看向她爹。
“春生……”苏玉娘温温柔柔的喊他,道:“快回去读书了。”
何春生哦一声,跟着她往外走。就在她们要走出去时,赵凛出声:“那个,能不能麻烦你,这几日给宝丫和小妹做点吃食?会付银子的。”他解释道:“我这几日要去县学,傍晚才能回来,小妹手臂受伤了,暂时不能动。”
苏玉娘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哪里说得上麻烦,您和宝丫救了我的好好答谢,两顿饭而已,不用给钱的。”
“还有,我姓苏,赵大哥叫我玉娘就好。”
她官话十分标准,不是江宁县的口音。赵凛点头:“钱还是要给的,不然就不好意思麻烦了。”
苏玉娘也不好再推辞:“那好吧,我做好了,让春生送过来。”说完曲礼带着儿子走了。
赵凛去灶房里拿了碗筷勺子出来分馄饨,朝赵小姑道:“最近一段时间你莫要出门,待在家里养伤熟悉环境就好。等假死的风头过了,确定无事再出去。”到时候改名换姓,来个死无对证也是可以的。
赵小姑听话的走头。
赵凛分好馄饨,又朝赵宝丫道:“你也别瞎跑,在家里和小姑说说话。阿爹这几天都要去县学,有事可以让小黑去找我,大概申时末就能回来了。”
“知道了阿爹,宝丫会照顾好小姑的。”小团子咬了口馄饨,眼睛都瞪圆了:“好好吃呀!小姑你快吃,玉姨包的馄饨比姚姨姨包的还好吃。”
赵小姑咬了一口:皮薄柔嫩还多汁,她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馄饨,忍不住眼睛又偷偷红了。
县学就在东城,从赵府出门大概走一刻钟就到了。赵凛并未骑马或是做马车,直接走了过去。
第一日入学,胡县令和教俞都在。他们一共七个秀才,只有赵凛和秦正清成了禀膳生,可每月从府衙获得四两的学资,陆坤连同其他几个秀才只是普通的生员。
实际上他们这些秀才不必到县学里上课,只不过过去挂个名,在家中自学即可。遇到教俞、学正有事情找,或是岁试、科试才用到县学去。
但县学里还有普通学子,每个县都有不成文的规矩。秀才可以选择代教谕给普通还未参加科考的学子上课来获取月例。简单来讲就是教俞们忙里偷闲,拿出一部分月例请秀才代课。
有些家境殷实的秀才虽然不屑,但教俞的面子还是会给的。
这种日子赵凛大概还要过三年,等参加乡试后考中了,就彻底不用去县学了。
头几日刚入县学,要熟悉的人和事很多,自然就没空给闺女和小妹做饭。
第一日,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胡县令特意找他叙了话。他从胡县令那出来后碰到了赵春喜,他看着赵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几次张口都被凑上来结交的秀才给打断了。
赵凛大概猜出来他要说什么了。他昨日在村里,大概是听说了小妹跳河的事,想同他说吧。
赵凛只当不知,直到第三日憋不住了,才把他拉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急切问:“你可知你小妹的事?”
赵凛困惑:“何事?”
赵春喜满目气愤:“你那个混账二弟和后娘逼着她嫁给先前笔墨斋的金掌柜,她一时想不开,成亲当天跳河自尽了。全村的人找了三日,才在下游找到一具被鱼咬烂的女尸。”
赵凛这会是真的诧异了,追问:“你们怎么确定是她?”
赵春喜:“那尸体旁边有嫁衣,村民说就是翠香当时穿的。”
定是小妹当时丢弃的嫁衣,恰好飘到了一具尸体旁。
赵凛神情悲切,抿着唇不说话。赵春喜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后娘他们太不是人了,她说翠香是嫁出去的女儿,不能埋在祖坟里。连副像样的棺材也没打,直接用草席卷了,抬到西边的小树林里埋了。”女儿对她而言好像可有可无,只有赵老二才是宝贝。
赵凛又问:“那金掌柜那边怎么说?”
“能怎么说?”赵春喜冷嗤:“商人重利,他只当一场买卖赔本了,逼死了人还不够。还硬要说是赵老太和赵老二联合起来把人藏了,目的是为了骗彩礼。这几日都在赵家闹呢,说是赵家不还彩礼就报官。”
“报官?”那可真不是个好消息,怎么不直接砍了赵老二的手脚,或是拿赵家的田地抵债呢?
赵春喜见他不说话,又道:“你若是想回去祭拜她,我让我母亲带你去吧,她知晓翠香葬在哪。”在他看来,赵凛和赵翠香的感情是不错的。
然而,赵凛却摇头:“不必了,我已经和赵家断亲,再去祭拜不合适。”
赵春喜不解,往日温和的人因为这个把他臭骂了一顿。赵凛只淡淡说了一句‘人死如灯灭’,气得他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走。
赵春喜走后,陆坤从柱子后绕了出来,嗤笑一声道:“赵凛,没想到你心狠到了这种程度,自己嫡亲的妹妹都不去看一眼。”
赵凛直戳他肺管,“比起狠心比你爹还差一点,嫡亲的儿子二十年不闻不问就算了,还要派人来羞辱打骂,估计你死了,他连消息都听不到。”
陆坤:“你!”
赵凛:“没事少听墙角,不然哪天被墙砸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说着他也走了。
徒留陆坤在原地胸口起伏:明明是他先在角落亭子里看书,他们不请自来说话的。他怎么就听墙角了?
赵凛回到家中把事情和赵小姑说了,赵小姑右手已经大好,听后满目担忧:“金老爷不会真报官吧?官差会不会过来把俺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