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愁作者:狐狸不归
末了时添了一句,道:“一别两宽,小玉,日后最好别再相见。”
乔家虽然败落,可祖产还在,族中宗老手伸得再长再贪,若是将祭田老宅全都占为己有未免落人口实,以乔玉的脾性,大约日后并无泼天的荣华富贵,可当个无忧无虑的乡绅总不至于多难。
乔玉张大了嘴,还没来得及辩驳,便被周明德抹了一把黑灰,捂住口鼻,半拖半抱着朝外殿拽去了。
可是,可是,回了陇南就再也见不到太子了啊。
乔玉眼泪汪汪地想,他才不要和太子再不相见。
周明德办事再妥帖不过,将乔玉塞到了后院洗碗的那群小太监里,乔玉混杂在东宫众人之中,被禁卫军严密看守着送到了内务处,又被赶去了太监所。
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个儿的大靠山又要倒了不成。
近来宫中接连出了大事,皇后被废,德妃前几日不小心跌入湖中丧了命,宫人死的死,贬的贬,各宫名册乱成一团,像乔玉这么点大的小太监格外多,谁也认不清是哪个宫里头的。上头差人来问,乔玉的心吊在嗓子眼,生怕露出什么马脚,急中生智,说自己是德妃宫中的,今日才被送过来。因为雨急人多,在门口跌了一跤,混入了东宫这边送来的人里。那大太监又问了几句,乔玉就靠着太子从前给自己讲过事勉强蒙混过关,被分入了西边的通铺。
他们都是临时被安置过来的,太监所也没有多余的地方,一间屋子里放了许多铺盖,要住上十多个小太监。甫一熄灯,周身便全是窃窃私语,有害怕被牵连进德妃去世的人,还有些胆子大消息灵通的,却忧心日后的前程。
说着说着,他们讲到了太子被废,皇后被囚于冷宫,东宫那群小太监的日子以后比自己还要不好过,兴致仿佛高了些。
乔玉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不愿意同别人合盖一床被子,一个人缩在墙角,默默地拿中衣袖子擦眼泪。他很有自知之明,长到这么大,小时候是祖母宠着,再大一些是太子养着,自己什么本事也没有,吃不了苦,受不了罪,就是个废物点心,也帮不上太子什么忙。
可是他听到那群小太监说,按照爷爷们的说法,废太子以后怕是要被囚禁于太清宫,得挑选一个小太监随身侍候。也不知道哪个运气那么坏,会被挑中,这辈子都陪废太子一同断送在太清宫中。
乔玉心中一动,想到该以后做什么了。
他没受过一点委屈,怕吃苦,怕受罪,前怕狼后怕虎,连御兽园的小狗都能把他吓得往景砚身后钻,可是更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太子。
大约是想好了日后的事,心里有了个信念,乔玉躺在生硬的床铺上,望着外头深沉的黑夜,却不再害怕了。
景砚听罢了,动也未动,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倒是乔玉由于方才淋了雨,本能地朝景砚散发着温暖的身体靠过来。
他捂着脸,小小地打了几个喷嚏,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动物。
景砚问道:“小玉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往这里来?”
乔玉松开手,露出红通通的鼻尖,瞪着圆眼睛,里头似乎有数不尽的委屈,“太子怎么瞧不起我?我,我也是,很厉害的,毛遂自荐,骗了那个胖太监,他都没认出来我。”
莫说太监所,其实就连东宫中也没几个人能认得出乔玉,他这三年都被景砚严严实实地藏在内殿,日日相对的除了太子太傅,就几个贴身的宫人,谁也不认识。
景砚用右手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几天不见,小玉确实勇敢了许多。”
他的话顿了顿,“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不是太子,你也不是侍读,再来做什么?”
乔玉闻言一怔,呆呆地望着景砚。
一阵冷风从窗棂中吹了进来,破灯笼里的蜡烛烧的“噼啪”作响,蜡烛的火光一跃,乘风而起,忽然大了许多,照亮了小半张床,隐约能瞧见乔玉的后腰处闪着一道寒光,摇曳的影子映在了墙角,是一把匕首的形状,冷气森森。
乔玉朝周围看了看,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又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掉出来,这对他来说太为难了,最后哽咽着结结巴巴道:“我早就,早就知道了,他们都说,太清宫什么都没有。可是,可是太子,不,是您在这里啊。有太子在,别的,别的对我来说,都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