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生中有如丧考妣之人,却也有春风得意之人,葛长理便在其中,他自觉试帖诗发挥极佳,四书两题写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待见得丁氏族学一行人出来,他恰好看到了柳贺,却见柳贺神色低沉,葛长理忍不住想上前讥讽几句,但他转念一想,此刻讥讽柳贺又有何意义,待得发案时,柳贺在圈外,而他在圈内,岂不是更妙?
葛长理此刻觉得,他离开丁氏族学并非坏事,他这一年间奋力苦读,家中请了名师指导学问,岂不比在丁氏与人同住一寝强?
……
事实上,柳贺只是习惯性地将自己的文章复盘了一遍罢了,思考时他是一副沉默的模样,在葛长理眼中就成了他考得极差的证明。
柳贺考完之后就不管好坏了,不管考得如何,考卷已经交了,不可能夺回来重考一遍。
他便在客栈候着揭榜。
在客栈住着着实费钱,柳贺考前的时间也不愿沉浸于书山题海,干脆去书肆转了一圈,看掌柜有没有新书可抄。
可惜的是,这次柳贺并没有接到活计,不过掌柜和柳贺约定,待会试放榜,他或许有活儿要交给柳贺。
柳贺在书肆闲逛了一圈,没翻到什么新书,都是些老书,甚至还有些讲某地烈女节妇的,所谓节,所谓烈,着实叫柳贺这个现代人无法理解。
比如某书中记载了一位节妇,说她丈夫
在二十七岁时过世,自此她便守了寡,为给丈夫守节,她连手都不给男人碰一下,生病时大夫为她看病,她不同意大夫把脉,因此病重去世,柳贺觉得这已经够夸张了,但另一地居然有位节妇不愿男人为她抬棺。
柳贺并非是觉得这些女子愚钝,只是觉得她们被礼教束缚得太狠罢了,礼教之毒甚至让他们不顾自己的生命。
明代各地又推崇烈女节妇,甚至将之算入地方功绩内,因此仅镇江一府,有书记载的烈女节妇便是宋时的百倍之多。
但事实上,所谓烈女节妇只是约束底层人罢了,到了晚明时,奉圣夫人客氏与魏忠贤勾搭在一块,依附于魏忠贤一党的朝臣们无人敢与客氏作对。
柳贺看了着实不太高兴。
身为男子,他处处都去得,他娘却哪儿都去不得,便是寻常妇女可以去的地方,他爹去世后,他娘就不能去了。
他默默将书放到一边。
这些书在书肆中堆了许久,实际没有几个人会买,可即便只是寥寥几句,却写尽了一位女子的一生。
某氏,某地人,夫死,守节五十五年。
回客栈的路上柳贺心情不免有些沉重,他刚走到客栈门口,就见施允与另外几位同窗冲他招手:“柳兄,我们在此等你许久了。”
原来他们几人考完无聊,想约着一起出去闲逛,可惜应者寥寥,几人便想起了住在客栈中的柳贺。
“去何处?”柳贺问。
“甘露寺。”于遥答道,“柳兄还未成婚,可去甘露寺招一门好亲事。”
柳贺:“……不去了。”
“柳兄千万莫放在心上。”于遥作势要打自己的脸,“我乱说的。”
此甘露寺即为刘备招亲的那座甘露寺,实际上甘露寺始建的时间要晚于招亲时间,只是罗贯中《三国演义》中将故事放在此处罢了。
第32章何德何能
甘露寺就在北固山上,眼下县试第一场刚过,府城中聚集了不少士子,府内的各处名胜布满了他们的足迹。
温书是没有兴致再温书的,想着第一场的结果也定不下心,还不如在府城中走上一圈。
众人步行到了甘露寺,一路上虽在随意闲聊,却没人提及头一场考得如何——头场考卷出得虽难,但生死早在交卷的那一刻就已定下,若是能够通过第一场,即便得不到知县的推荐顺利进入府试,之后还有二场三场可考。
若是心思因此乱了,反倒会影响之后几场的发挥。
登上北固山,山顶郁郁葱葱,正是春光最好的时节,头顶是一片澄澈纯净的天空,视野所及处,长江滚滚,宋时辛弃疾便是在此处写下“生子当如孙仲谋”之句。
在县试、府试之日,北固山向来是士子们必经之处,毕竟此处有“天下第一江山”之题字,读书人立志于科举,争的便是一个第一。
到了甘露寺,寺中有一水池,池底有不少铜钱,听说是此前来寺中的士子们丢的,求的是府试县试能够顺利通关。
柳贺自然也不能免俗。
他取了一枚铜钱,往池底一丢,铜钱与池壁相触,发出一声脆响,其余人也与他一样,一边丢铜钱,一边诚挚祷告。
据说甘露寺还不是祈愿最兴旺之地,金山寺中祈福的士子反而更多,即便在现代,金山寺寺墙上的龙头都很受游客欢迎,据说朝龙头扔硬币,若是扔进龙嘴里,一年中都能行好运。
“明日一道去看榜吗?”施允突然问柳贺。
“一道去。”
柳贺感到庆幸的是,或许是县试那首试帖诗让众人受了打击的缘故,这次来北固山游览,终于没人提议作诗了。
柳贺痛快游览了全程。
在大明朝游览名胜与现代不同,风景更为秀美,山石建筑均是古意十足,少了一分人工雕琢的痕迹,且游人不多,不必如前世时那般人挤人。
看到这壮阔的风景,他心中自然也多了几分豪迈。
若不是限于生计,柳贺也愿如徐霞客一般游历遍大好河山,不过徐霞客一边游历一边探测,以脚为尺丈量这天下土地,他却只抱着游玩的目的,精神境界上便逊色了不止一筹。
宋之后的几个朝代,柳贺好感最多的其实是明代,大概是受到《明朝那些事儿》这本畅销书的影响,虽然明代帝王的质量参差不齐,离谱起来远超正常人的想象,但总有以身践诺的君子在,如于谦,如海瑞,如杨继盛,又如徐霞客、李时珍。
当然,眼下徐霞客还未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