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俄耳甫斯秘仪在一处山间隘谷举行,天色微明的早晨,他们乘马车前往。停到山下,只有狭隘曲折的小径通往隘谷。
她带了好几个侍卫,身着青光熠熠的盔甲跟随他们,也预备穿入幽静昏暗的树林。
“他们不允许外人前往,仪式是秘密举办的。”他说:“这些侍卫不能和我们一起上去。”
“噢。”她不假思索:“那就我们去吧。”
他有些讶异:“您这么相信我吗?”
“如果你想杀我,之前有很多机会。”她坦然与他相视:“更何况你还救过我的性命。”
“如果连你都不可信的话,我身边很难再有真正能信赖的人。”
“放心。”他垂头望着她,目光柔和:“我会保护您。”
“嗯。”她伸出一只手,交到他手中,碧眸在微蓝的晨光下泛起一丝微笑的涟漪:“快带我上去吧,我迫不及待想要欣赏了。”
这山比他们常登的那座地势险峻得多,小径少有人踩踏,长满了繁盛的野草与不知名的小花。他牵着她的手穿梭在这幽深的密林中,林木像鬼影从两边幢幢而过,仿佛走过的不是树林,而是冥府。
随着初阳渐升,天色越来越明朗,憩息枝头的飞鸟也醒来了,开始鸣啭。他们终于到达隘口,那儿群山环围,空气纯净,散发着溪水清澈的甜香。
教徒们已经聚集在祭坛边,圣火明亮,受轻风鼓动跃然,照耀他们虔诚而庄重的面庞。
“这是我的妻子。”他给他们介绍她。这称呼在克丽特听来并不合宜,因为他看起来才成年不久,她却不再年少。不过最终她还是默认这个身份,朝他们微笑致意。
区区一个外人对教徒而言不算什么,他们一心只向往神的永生。在分食过献祭的烤肉以后,音乐与舞蹈开始了,她和几个教徒坐在柔软的针叶毯上,看着伊安戴上俄耳甫斯模样的面具,在柳间奏琴。
他负责弹琴,少女和孩子们以清亮的歌喉吟唱俄耳甫斯的故事。那位俄耳甫斯是缪斯的儿子,天才的琴师,所奏的乐曲甚至能使静止的岩石、遍地的林莽为之移动,又能使波澜壮阔的大海安静。
后来,他娶了美丽的欧律狄刻,时常歌唱他们享有的幸福与情爱。
但命运女神给欧律狄刻编织的生命之线很快截止,她死在蛇剧毒而致命的一吻之下。伤心欲绝的俄耳甫斯为爱癫狂,他遁入冥府,在那里遇见无数已死的亡魂,他们为他的琴声哀泣;又遇见冥王冥后,这琴声令他们看见人界鲜活的美丽,那些在黑暗的冥府中见不到的、声色之物。于是他们大发慈悲让他妻子复活,重返人世。
可惜意外发生了,俄耳甫斯回眸看她一眼,她瞬间消失在无穷的黑暗与死之中,再无转圜余地。她永远离开了,悲哀毁坏了他灿烂的才华,竖琴黯然失声,不再为任何人演奏,包括神明。
于是神的信徒撕碎了他,把他丢到大海里。表演至此,那副俄耳甫斯面具脸上洒满了象征血液的鲜红颜料。克丽特看见伊安摘下那副面具,将它丢到祭坛。火淹没它的那刻,人们开始祷告。
她没有信仰,但不可否认,此刻的她被这激昂的乐声与人们的虔诚打动,陷入长久的失神之中。
“这位年轻人的琴艺太高超了。”她旁边一位老妇人低声喃喃:“我年纪这么大,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琴声。”
“那当然。”克丽特扬眉微笑:“他可是我选中的人。”
她们在那儿谈话,她饱受称赞的小伙子已经过来了,他白皙的额头被圣火熏出点点汗珠,手里又拿了只崭新的面具递给她。
“礼物。”
他紧挨着她坐下,松香的气息更浓了。克丽特开始打量这副色彩浓艳的俄耳甫斯面具,面具上的眼睛含着忧愁,好像正在直视死亡。
她将面具扣在脸上,拿过里拉琴,模仿他刚才的姿态胡乱弹奏几下,转头问他:“怎么样?我学得像不像?”
他伸手从背后搂住她,凑到她耳边,半开玩笑地说:“下次让您来扮演俄耳甫斯。”
“那可不行。”她取下面具,仰头看他:“我怕他们会把我驱逐出去。”
“不。”他认真纠正她:“是把‘我们’驱逐出去,不止是您。”
“为什么还有你?”她不解:“你演奏得这么好。”
“因为我只会跟随您。”他紧紧握住她纤细的手,笃定而低声:“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以我的守护神阿波罗发誓。”
她被他话语的郑重还有手掌的力度震住了,不禁沉默——他为什么这么在意她?他们才认识几个月,却像认识有数年之久,被众神赋予无法切断的、命运的联系。
他也沉默了,困惑于为何会脱口而出那样的话。
“真是令人羡艳的一对啊。”旁边的老妇人忽然出声,含笑看着亲密无间的他们:“伊安,你真幸福,有这样一位美丽的妻子。”
“嗯。”他回过神,手臂将她拥得更紧。她惘然片刻,也伸出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日神彼时已经驾着金辇,移到半空,播散光线透过密叶,落在相拥的他们身上。
光芒涌动中,他微笑:“我同样觉得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