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棠一如既往的不会看人脸色,也不会知难而退,她直直的撞进关玉秀的眼睛里,颇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执拗。
“因为我要是再去,还会让你不幸。”
玉秀直视她的眼睛,用很平静的神态说。
尚棠静了一会。
接着,用在看某种极为荒唐东西的眼神望着她说:“关玉秀,你不会以为我受伤是因为你跟我去了春日宴吧?”
“不是吗?”
玉秀苦笑还没浮现,就被根深蒂固的当然压制了,她反问道,用那神态和语气表明她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尚棠被气笑了。
“当然踏马的不是!我告诉你,我受伤是因为那傻逼黑熊,那傻逼刺客,那狗日的爱情,但绝对,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关玉秀眯起眼,不赞同。
尚棠则瞪起眼,用强硬的、荒谬的语气把关玉秀的那点反对压了下去。
“你也别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求求你别老这么封建迷信了,搞点资本主义都成啊。”
玉秀总是听不太懂尚棠的话,其中又以这句话为甚。
她在尚棠想要来拉她时,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然后尚棠就噔噔上前几步使劲的打了她的手。
边打边恶狠狠说:“让你矫情!”
手背火辣辣的刺激疼的关玉秀眼角湿润。
“关玉秀,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幸是因为你出了个门而起的,如果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尚棠的语调夹杂无奈和自嘲。
说出的话却有一种无所畏惧的果敢和意味深长。
她的头发凌乱,黑发如藻散落,故而显得有些邋遢,而那剔透的眼珠直直的盯着关玉秀的模样又有种陌生的正经模样。
“我愿意承担你的不幸。反正我这个人不管哪辈子都够倒霉的了。你要是下回出门再有事,也跟你没关系,都是我霉运造成的,晓得了吧。”
——不晓得、不理解、不明白。
关玉秀深深的,深深的皱了眉。她不理解,无论是这个人还是这个人说的话,她都很不理解。
“晓得了吧。”尚棠拧起她手背上的肉,略显虚弱的脸上浮出一个尖刻的冷笑。
玉秀这才被迫疼得点了点头。
尚棠这才真笑了。
玉秀觉得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尚棠没有假笑的样子,笑的难以形容。
怎么说呢,挺难看的。
关玉秀睁开眼,喘气声又急又乱。
她往周围看去,是寂静的夜,是床,是墙,还有四方的笼。
她张张嘴。想起来,这是因为她在祠堂受了凉,开始昏沉着发热,于是玉麟硬把她扛回了屋,急得大吼大叫得引人来帮她找了大夫。
大夫来了,说着不严重,只是累到了虚脱,加上着了凉,让她喝了药好好休息。
玉麟则因擅自离开祠堂又被多罚了一夜,他本想守着玉秀,却还是被闻讯而来的父母撵走罚跪去了。
而后父母什么也没说的走了。没提让她养病,还是病好了再去跪,对他们而言,没区别,怎样都可以。
算算,也到了这个时候了。
好像、似乎,春日宴就是这几天了。
屋里空空荡荡,空无一人。只有风吹树叶,合着虫鸣。
所以回忆之所以是回忆。
就是因为它只是过去式。
是已经消失、不会再次出现的一生一次的遗憾。
即使时光倒回,过去的事情也不可改变。
也不可重现。
认真的想想。觉得自己已挽救了曾经没能挽救的一切。何尝不是种自欺欺人?
因为过去始终在那里。
记忆一直在脑子里。
无法改变、无法篡夺、无法毁灭。
即使看着玉麟活着,也无法改变玉麟已死的事实。
即使杀了现在的尚棠,也改变不了曾经的尚棠。
即使身在此地,可早已成了游魂。
是的,对她来说,心情始终没有变化。
死前死后,前世今生,都只有悲伤和空虚压倒一切。
“至少、别让我想起来。”
从记忆中醒来的玉秀靠着床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自言自语。
因噩梦残留的情绪而揪紧着胸口,扯紧被子,蜷缩起身体。
钻心的苦楚刺入心脉。
月光如水,照在这四方天地。
她过去很多很多年的人生,不过是从一方狭小的牢笼中换到另一方狭小的牢笼。
让她不出门,说她会给别人带来灾祸,她就不出门,不怎么说话。
她觉得没什么不妥,日子也就那么过。
直到那个冤孽般的凶恶、凶狠、凶残的存在出现,以一己之力硬把她从这种状态中拉了出来。边骂她矫情,又说愿意承担她的不幸。
却又带给了她超乎想象的巨大的不幸。
痛苦席卷而来、如影随行。
原本她、根本没有感觉的。
原本她、根本无所谓的。
只要从没有见过尚棠的话。
——恨、憎、恶。既出,而无可抑制。
所以,要她怎么才能不恨?
她能够在面对尚棠时无所作为,可到底要怎么才能从心底里真正释然?
于是关玉秀又在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还没有因为老去而被遗忘,却如古稀老人般开始感怀春秋。
眼前闪过了笑脸。
难看的笑脸,笑着的哭脸,在火中流血惨笑的脸。
堆在一起,让人情绪翻涌,挣扎着作痛。
再也喘不过气的关玉秀起身开了窗,视线刚好停在桌面那几张被涂黑的小像上,愣了愣。
然后借着月光看到窗前放了一小束粉色的小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