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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的阵阵热意,把江念博的思绪从早上的麦当劳,带回了绝望坡。
虽然被那句“我佛不渡穷逼”噎得一口老血憋在心间,但他明白自己的不适并非来源于此——不受控制地,他觉得自从t恤上被那碗热干面糊住了之后,总是热得有些不正常。
像是滚滚热浪被堵在泄洪口,又像是核聚变前夕。
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江念博顶着能把人烤化的阳光,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慢腾腾地把电驴挪到博士宿舍1号楼下。
江科大的宿舍条件放眼全国都算是好的。博士生两到三人一间,独立木床独立书桌,空调、暖气和浴室一应俱全。宿舍大门口还有个两百多平的小超市,除了零食日用,超市更兼营粉面、奶茶、麻辣烫生意,给超市店主发个信息,就能免费送货上楼。
因而经常有学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寝室学习或打游戏。
国庆长假期间,江念博楼下304寝室软件工程系的三位博士生哥们儿,就创下了整个假期没有离开过1号楼的记录,从此在博士宿舍英名远扬——人送外号“三宅一生”。
只是三个人在十月八号开门的时候,腿有些打颤。还被宿管批评宿舍的卫生纸堆成了小山,踏都踏不进去。
江念博抱着“废物电脑”上了宿舍楼。
整个博士宿舍片区,都有不少留校的学生。但读书读到这份儿上,大家似乎都有种学习惯性——既然选择了舍弃宝贵假期,不学点儿什么,就对不起自己的牺牲——因而他们要么早早洗漱奔往自习室和实验室;要么悄无声息地窝在宿舍楼里做科研死宅。
此刻宿舍楼里十分空旷,阳光从窗格中肆无忌惮地涌入,伴着蝉鸣和夏日树木散发出的清香,有一种别样的热闹。
孤独总会以热闹的形式表现出来。
又要一个人度过一天。
江念博和经管学院一个读企业战略管理的博三同学同住。
经济学博士的就业前景,不能说是拥有光明的未来,只能说是和生化环材五十步笑百步,真要细论,也就是食物链底端和倒数第二层的微小差异。
同学是江城土著,家庭条件同江念博半斤八两,到现在家里还住着筒子楼。穷人的孩子早抠门,俩人的革命友谊,完全建立在同用一张网吧卡、外卖怎么拼着点能满三十减十五、明天南三门新开的牛肉面馆茶叶蛋买一赠一……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不过也正因鸡毛蒜皮,所以情谊深厚。
所谓“你我本无缘,全靠一起省钱”。
江念博就不免有些羡慕起这位心思活络的同窗来了——经管院的学业压力比他所在的材料院要小上许多,暑假没有留校学习的必要,放假当天,土著同学巧舌如簧,就在家旁边的新东方英语学校找了份兼职,教考研英语,随后便暴风收拾铺盖卷,美美赚外快去了。
江念博来到自己住的寝室。
寝室门上钉着的【404】是古早的铁质绿牌,铁牌的边缘早已泛黄生锈,颇有某种梦回三十年前的复古质感。
门口挂着一幅春联——【科研基金五六万,if引用七八千(1)】——这还是今年春节前,他和穷逼室友留校肝论文之际,参加新年联欢活动时一起写的。
当时,他还信心满满地补了个横批:【喜提院士】。
如今红色纸张发旧泛白,双面胶快干透了,边缘早已翘起,和门牌倒是莫名其妙地很搭。
看上去也是莫名讽刺。
江念博掏了钥匙开门,饶是有窗外的大片树荫遮挡阳光,可杂乱的寝室比外面还要闷热,仿若在蒸锅里扣了许久的蒸笼。屋中的床铺、桌椅、电脑、行李箱……在眼中微微晃动,似是下一秒就要变形融化。
他醒了醒神,怀疑自己再这样下去迟早要中暑,于是放下“废物电脑”,准备先去冲个凉。
胸口愈发滚烫,他低头看去,发现被热干面污染的t恤早已被蹭得脏兮兮,于是连忙脱下,并顺手丢进浴室的脏衣盆中。
突然之间,他又似想起了什么,飞奔到阳台从衣架上扒了件t恤套上,随后光速下了楼。
差点忘了要给那辆垂垂老矣的bmw电驴充电。
有“无情路”和“绝望坡”的加持,江科大的电动车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展壮大,上放学高峰期,大军浩浩汤汤,一路壮观得堪比春运回家的摩托党。
学校见不好管控,干脆一刀切,为了安全,禁止学生将电动车带上宿舍楼。于是原本数量就少得可怜的地面充电桩,更是十分紧张;就连暑假,有时也要靠抢。每天宿舍楼下排队给电动车充电的学生,几乎比得上苹果新品发售的黄牛队伍,以及光湾广场一家又一家新开奶茶店做试喝活动时的排队人潮。
直至亲手将插头塞进插座,江念博才松了口气,心情大好地重新回了寝室。
倒霉到喝凉水都塞牙缝的一天,总算有了那么一件稍微顺心的事。
他正盘算着,冲完凉后是先试一下“废物电脑”,还是抓紧时间让超市老板送一碗牛肉面上楼;不行就一边吃一边下魔兽副本;中午再美美地补个觉……
就这样,他拿出手机,用新近流行的社交应用软件“微信”,给超市老板发了条要牛肉面的语音;随后心不在焉地把浴室的门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