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路澄心底是自有沟壑的,泥潭沼泽般有着自己的想法。他是外热内冷的那种性格,他竖起戒心就永不会放下。
他看着应彬的眼神,总感觉他在看傻子。
走近他的心很难,更何况应彬别有目的。恐怕全程路澄都是在作弄看戏,直到如今撕下脸皮,他自身难保满面疮痍,他却仍光风霁月温和有礼。
应彬心底泛起撕裂般的痛苦。
他输了,他也完了。他只能是等候宣判罢了。他别无他法。
要不要求求爸爸?
应彬跌跌撞撞爬起来,他顶着头晕目眩,往回走。
他可以求求爸爸,做最后的挣扎。在爸爸面前卖乖讨巧,趁着事情还没暴露的时候,唤起养大的情分。
等回到瑞慈,见到应铉海的时候,应彬刚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就看见应铉海甩了一个文件过来。
“我查到他的身份了。那个询苍。”
应炫海很明显有些嫌弃应彬,甚至被应彬的蠢嫌弃到有些无语了。
他问:“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应彬脸上挂着假笑:“爱叫什么叫什么呗,爸爸。那些事情都是下面的人做的,我只要拿稿子就行了,我在乎他叫什么名字干嘛呀?”
应炫海又觉得心脏疼了。
他恨铁不成钢的看应彬一眼:“如果你要做事,至少周全首尾!”
在得知应彬到处买稿子,眼看着不像是遗传了妈妈的文学才华后,应炫海也接受了这点。
不然呢?亲生的孩子,还能扔了?
可应炫海觉得,文学天赋、文字灵气那种东西,可能过于虚无缥缈,你继承不到妈妈的才气,但爸爸的脑子你总能继承到吧?
你不像妈妈那样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灵动,那总要像爸爸这样,心思深沉能力强悍,进能白手起家,退能爱护你妈,对吧?
怎么孩子脑子也不好啊?你买稿子不跟人家见一面谈谈?
你要威胁就威胁到底,压服打怕,叫他生不出一点背叛你的心思。
你要亲切就亲切到底,利益捆绑从始至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叫他恨不得抱紧你的大腿,不会想一星半点别的。
你既没有威胁死他,也没有贯彻亲切,你叫他始终记得这点,一旦有机会就会报复回来。你这是在做什么?搞笑?还要爸爸帮你?你多大了?
应炫海见应彬没有要翻开那文件的意思,就提高音量:“因为你如果关心一点儿,你就知道,他的名字是,路澄。”
在应彬惊恐瞪大的眼睛里,在应彬脑海里一片空白的刹那,应炫海一字一顿:“你的男朋友,路澄。”
应彬:“……爸爸?”
他每一个字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却一点都不想去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恨不得耳朵聋掉,彻底听不见爸爸此刻在说什么。
询苍怎么可能会是路澄啊?
“那我是什么?”应彬喃喃开口,“我是彻头彻尾的笑话?我被他算出了各种反应,我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
他觉得气管被黏腻附着,一口气都难以喘匀。
几次急促的呼吸后,心口传来猛烈的跳动,脑神经连带着尖叫般地疼痛起来。
应彬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不只是情绪要崩溃了,整个人身体状态也到了崩溃边缘。
他低低地哭出了声:“我应得的,我应得的……”
陷入了梦魇一样,只呢喃着这四个字。
应铉海到底是做父亲的,看应彬这样,即便是觉得他蠢而想生的气,也都先尽数散了。赶紧叫人把应彬送回家,叫上家庭医生好好调养。
他知道是应彬的错,但也觉得对于孩子的刺激太大了。
思考良久,他决定和路澄私下见一面。
等路澄到达瑞慈,被应铉海的特助带着去见他的时候,也第一次走进了瑞慈高耸的办公大楼。
站在总裁专用的直达电梯里的时候,路澄在想应铉海到底想和他说什么。
怎么维护应彬?还是怎么找借口镇压他。
等终于坐到应铉海对面的时候,他近距离地看着应铉海斑驳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
是个很有威严气势的老头,鹰视狼顾,即便脸上带着病容,可还是能叫人心底颤抖,提高警惕心和注意力。
问好之后,陷入长久的沉默。应铉海想给路澄压力,但路澄,实际上一直观察着他。
从脸上打量到穿衣,垂眸看着应铉海不自觉会发抖的手,手背青筋鼓起,密密麻麻纵横着青色的血管,在松弛带皱的手背上更显得夺目。
他是个比自己实际年龄,还要老很多的老头。
路澄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应铉海也在观察路澄。他看着路澄微微下垂的外眼角,看着他面无表情时候无辜甚至带着丧气的神色。
看着路澄一头自然卷,看着路澄慢吞吞擦着自己的金丝眼镜,戴在鼻梁上。
应铉海收回目光,声音喑哑:“我替应彬,像你道歉。他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很遗憾没有教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