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聚雷滚,大风骤起,一动山峦。 几匹马都不安地踏着马蹄嘶鸣,奉今明望了望高平,高平挥了挥手,示意他随意,便钻回了自己的马车里。 奉今明笑了笑,只一双入鬓长眉压低眉头便气势锐利了起来。 他道:“启刀。” 玄衣八人刷地一声,齐齐抽出身侧锋利的刀。 奉今明收好自己的金玉小刀,握住了一直悬挂于马侧的长剑。 玄铜柄,玄金刃,昔日帝都城里那个帝皇的心腹走狗奉大人一把沉剑煞气沉沉屠尽了木家三百四十六口人,踏出木府大门的时候,他甚至还能微笑着以绢帛擦拭剑上的血。 而奉今明素来是高平那一把出鞘的利剑。 而此刻,那些不知他凶名的家伙居然试图用这些小手段来吓唬他。 一阵响雷再过,黑压压的天际终于落下了第一雨。 重重的雨滴砸落到奉今明握着剑的手背,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正是落雨时分,森林中忽然隐现了十多只巨大无比的红眼巨狼。 每一只巨狼都比他们身下的跨马还要大,血红的眼珠里满满都是恶意,盯着他们一行人,龇出了一嘴雪白尖利的牙齿。 八个玄衣卫听到奉今明的声音,在忽如其来的瓢泼大雨里声音清晰地道:“不留活口。” 无须客气,不留活口! 话语刚落,奉今明并玄衣卫同那头十几只巨狼一齐有了动作。 巨狼齐吼了一声便朝着他们猛扑了过去,一行人抽刀迎上。 雨滴重极,雷声沉沉,高平在马车里慢悠悠地点起一盏小油灯。 他望着那依旧沉睡着的孔希,自己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茶水是好茶,只水差了几分。 此时雨落的急,若是行舟于星落湖,剥开莲蓬就清茶,一听舟外雨,一下手中棋,便又是浮生一日闲。 只可惜,可惜。 高平喝了一口茶,没有莲蓬芯子就,只有鼻尖那点血腥味。 只妖血能解陀迷花,这个小家伙是睡不久了。 高平放下茶杯,双手捧着脸颊,歪着头望着孔希,忽地笑了笑。 马车里的高平何等自在,马车外的黑云几乎便要压倒一行人头上。 那些滚动闪烁的闪电几乎在下一秒便要劈到人的头上,大雨冲刷着几人,奉今明一剑将巨狼穿心,抽剑而出的时候他望了望那沉沉的一片乌云,一双锐利的眼眸里全是浓浓的杀意。 十几匹巨狼已被斩杀过半,雨水冲刷过一地鲜血,已经汇聚成了血潭,奉今明高靴踏在一地血中,他昂头迎着那风雨,艳色嘴角扯出一抹恶劣的笑意。 反手折剑,半蹲身体,一脚借力,踏碎一潭腥红的男人竟是直往哪沉沉乌云而去。 那滚滚沉云似是被一惊,一个亮破天际的闪电竟是直直冲着那飞身而来的奉今明打去。 奉今明嘴角笑意更浓,反手抽剑,竟是迎刃而上,只一剑刺透那闪电,然后半空折腰一翻,再是用力一个破势,只听得那乌云中传来一阵惊叫,雷电霎时隐没,原那一片乌云竟叫奉今明一剑划成了两半。 破开乌云,那晴空再次显露,雨水瞬时收起,最后一匹巨狼被齐颅砍下。 那脑袋咕噜噜地滚到了一旁安安稳稳停着的马车旁。 云雨收起,便又是一山新色,日光破云而出,奉今明负手站立虚目远望那落荒而逃的那片乌云。 马车里的高平吹灭了那一盏油灯,端了茶盏走出车厢。 满地腥气血污尸体,马车旁还滚着一个巨大的死狼头。 高平皱了皱鼻子,将手中茶盏泼向天际。 一场带着茶香的雨消散了血气,高平对着奉今明伸手:“上来上来,一身难闻的血腥气。” 奉今明站在茶雨里,笑着握住了他的陛下朝他伸出的手。 陛下的手温热,而一入马车里,高平便着手剥了他的衣裳扔到了外头。 一边扔衣服还不忘吩咐外头那个一早便抱着一颗大树瑟瑟发抖的傅小小。 “傅小小,现在开始,你带路。” 傅小小小鼻子小眼睛,被吓得六神无主,此刻要他带路,他还抖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高平又道:“不要说不认识,叔叔已告我,你是自小便长于妖都,你是不愿意?” 傅小小苦着一张脸:“我、我…我愿意,公子……” 马车内,被剥光了衣服的奉大人被高平赤条条地抱在怀里。 刚刚还一剑破云的奉大人此时眉眼微垂,红唇微含笑意,便是另一份温顺模样。 马车起了,高平拿过毯子裹住奉今明。 高平摸了摸他微凉的脸蛋:“那云里是个什么东西?” 奉今明道:“大约是雷鸟同雨雀。” 高平嗤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家伙,布个云雨还不像样,只学会了装腔作势吓唬人。” 奉今明道:“原以为应是些老妖物。” 高平道:“我也以为是那些老妖怪,没想……” 若其实是到了岁数要放出来看门当历练的话,那妖都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无需再多什么废话,一行人身上那些巨狼的血腥味便是最好的敲门石。 接下来小半日,过了三个坎竟都没有一个人来唬弄他们。 高平拉着奉今明一起坐到了车辕上,不是在车辕上赶车就是在马车里伺候高平的傅小小被赶到了马上。 高平随手折了一根野草,一头叼在嘴里,一边哼着小曲儿。 一路太平到了半山腰。 接天山那朝北一面的半山腰上有一位结庐而居的少妇人。 那位少妇人在此已有三百多年,她随夫家姓徐,来来往往的人同妖怪便都尊称她一声徐夫人。 徐夫人年岁不得人知,来来往往的人同妖怪只知道她好诗好酒好友,最好的是棋。 徐夫人是个雅人,可于棋一道却走的杀道。 若要过这接天山的半腰,去到那接天山顶,则必须要同她下一局棋。 一炷香,一盘棋,赢者上山,输者留命。 马蹄哒哒,高平吐掉嘴巴里那颗咬的半烂的野草,众人已能望见那山腰处的一座小屋。 小屋外一个竹亭,一方小塘。 布衣荆钗的少妇人正提了小锄头正在一棵极为高大的花树下挖出一个坑来。 她抬头,望到了高平一行人,便露出了一个含蓄的微笑来。 徐夫人放下了手上的小锄头,神态温柔地抚摸了一下那一株高大的花树,似是同它在说什么,然后便朝着高平他们缓步走来。 高平开始觉得徐夫人有趣。 徐夫人容色普通,高平阅遍美人,自来不把人的相貌放心上,他觉得这个徐夫人有趣,那便是这个人是真的有有趣之处。 徐夫人在高平和奉今明面前站定,她笑容浅浅,启唇道:“诸君要上接天山,棋盘已布好,是哪位公子同妾身比较?” 高平笑嘻嘻地指了指奉今明,奉今明跳下马车,他微一颔首道:“夫人,请。” 风吹花动,高平望着那颗高大的花树微一凝神。 或许他人不知,徐夫人方才同花树说的不是人言,她说的是花语。 她同花树说: 阿霄,你瞧,你的花料又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