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明白一件事——现在,他只能靠他自己了。
一阵风吹来,吹动了他头上帷帽悬挂的面纱,他伸手去按住,以免自己的面容被人看见。
他被千面城通缉,如果露出真面目,难保不被见过通缉令的人发现。
坎城是离开边地的必经之路,但他来到这里时,却发现这里全城戒严,严查出入行人。
坎城在曼陀宗的控制之下,曼陀宗主又与不知愁交好,这个阵势或许就是为了那几颗惊梦引种子。
沈妄生在心中冷笑,看来妖孽如不知愁,也很怕死的嘛。
幸好他被通缉已久,早已有所防备,进城前乔装改扮,戴上黑色帷帽,穿上伯母的衣袍,扮成一个独行的黑衣女子。
他甚至用上了自幼时便学习的缩骨柔身术,硬生生让少年修长的身形变矮了几寸,以免因为女装个头太高被看出端倪。
进城还算有惊无险,但出城的难度却大大增加。
每一个行人都要严查随身物品,不得遮面,他甚至看到有颇为内行的人在看他们是否易容。
沈妄生一时竟出不去,困在了坎城里。
好在现在是七月初,距离七月二十还有一些时间,他可以再想想办法。
但在城里,也是危机重重。
这几日大雨,街上行人极少,却有城主府的巡查队到处搜查桥洞、屋檐、路边等等一切可以供流浪汉歇息的地方。
沈妄生不是没有风餐露宿过,但一连多日这样提心吊胆又整日整夜地淋雨躲藏,巡查队是轮班制,而他只有一个人,实在有点撑不下去了。
大概唯一的好处就是,他转过坎城的大街小巷,没有发现自己的通缉令。
这意味着他被发现的风险不算大。
他稍微放松了一点,没有再穿伯母的女装,换上了伯父的男装,行动便捷一些。
此时正是傍晚,铅灰色的天空转瞬间下起了倾盆大雨,路上空空荡荡没有行人,全是暴雨激起的灰白水雾。
他刚刚躲过一班巡查队,躲在两座紧挨的房屋间窄窄的夹道里喘气。
两个房子各自延伸出来窄窄的一条屋檐,于是夹道里就像水帘洞一样淅淅沥沥地挂了雨幕,不过他身形纤瘦,缩在比较矮的那边屋檐下,可以勉强遮个雨。
虽然是夏天,但连日大雨后的雨水还是激起一阵阵透心凉意。
沈妄生掏出身上留下的最后一块饼,还有一小块从别人家窗口下薅来的腊肉,撕下一条来就着饼吃。
饼和腊肉吃着干,就喝一口屋檐落下来的雨水润润嗓子。
“喵——”
一声细弱可怜的叫声从他脚下传来。
他一低头,看见脚边不远处的墙角有个生满杂草的小洞,洞口一只小野猫,像是想过来又不敢,湿漉漉的小爪子试探地迈出一步,又停下,呜咽地喵了一声。
小野猫的毛都被打湿了,显得乌溜溜的眼睛格外地大,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整只猫毛发脏乱、瘦骨嶙峋,大概是猫妈妈没了。
沈妄生不由得有些好笑。
他想,自己和这只小野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撕下一条腊肉,放到地上。
看了看手上剩下的最后一点不过手指粗的腊肉,干脆又撕成两条,一并放在墙角,自己后退了几步。
小野猫试探地“喵喵”两声,看他后退就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一边警惕地盯着他,一边细细地嗅闻了半天腊肉,随后试探着吃了一口。
沈妄生慢慢啃着饼看它,心想这小猫还怪聪明的,应该很难被毒死吧,怪不得这么小都能活。
啃完饼,雨非但没小,反而甚至比刚才更大了。
风声穿过狭窄的夹道,发出呜呜的声响。
沈妄生拍拍手,没有再看那只小猫,从夹道的另一端离开了。
刚出来拐进一条小巷,就看见一对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妻手忙脚乱地推着一辆卖糖油果子的小推车想去避雨。
雨下得太急,风又大,掀翻了小推车上的雨棚,飞出去好一段路。
中年男人狼狈地冲过去追,而女人则守在小推车旁边,顾不上给自己遮雨,慌忙把自己头上的布巾摊开遮在小推车上,给底下还没卖出去的糖油果子遮雨。
那上面是小半屉金红油亮的糖油果子,竹签上串着的糯米圆球一个个饱满圆润,点缀着白芝麻,淋了雨滚动着雨珠,更显得亮晶晶的。
瓢泼大雨中,雨水将女人的头发打得湿透,一串串地沿着发梢滚落下来,又沿着湿透的衣摆,像小溪流似的落到地上。
沈妄生忽然觉得鼻头有点发酸。
他莫名其妙地想道,如果他的父母还活着……他们大概便是这样在大雨中苦苦挣扎的模样。
石板路上流淌的雨水让路面变得无比湿滑,又一阵风吹来,那小推车竟缓缓沿着微微倾斜的路面滑了下去。
女人突然发现小推车打滑了,连忙拽住车把手。
但车太重,不仅没能让车停下来,连她自己也被扯得一个趔趄滑倒了,“哎哟!”
一只有力的手忽然搀住了她,没让她摔在地上;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抓住了小推车,甚至还稳住了上面差点滑下去的竹屉。
女人透过眼前淌下的模糊雨水抬头去看,发现是一个清秀白净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