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拨弄一下棋盒里晶莹剔透的棋子,叹了口气,“我实话说吧,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我一开始其实也不想这样的。但是神有神的使命,我不能改变命运,我得去实现命运,不然就不配做神了。”
“神的道德和人的是不一样的。就像你种一棵花,需要浇水除草——换成凡人,你可能是被神呵护的花,也可能是神手下那棵被除掉的杂草,还可能是被浇水淹死的虫子。”
“现在杂草和虫子都反抗到我面前来,说不准我浇水了,可我还得种花,我该怎么办呢?”
舟向月垂眼看向面前的棋盘,沉默片刻。
随后,他轻声道:“耳朵,我很累了。反正所有人都要杀我了,我对让他们陪葬其实没有什么太大兴趣。”
他对郁归尘眨眨眼,“我只对你有兴趣。”
“这样,我们赌一局,这是我的规则——如果两个人出了同一个棋子,那就一起死。”
“你要是真的不怕死……”
舟向月抬起眼,定定地看向郁归尘,“陪我一起死,这一切就结束了。”
郁归尘望着他。
舟向月的眼睛很黑,很沉静,映出了他身后绝望的人群、四溅的鲜血、飘飞的花瓣。
这世间的一切生离死别和愤怒绝望都消弭于无声处,落在这一双平静无波的眼里,仅仅化作一抹血色的涟漪。
郁归尘看了他很久,最终低低道:“好。”
舟向月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这样,不如我们都出‘地’吧!谁叫我这么爱你呢。”
不夜洲之心闪烁着冰冷的晶光,他从棋盒里拿出一枚棋子,对着光看了看。
晶莹剔透的棋子上有一个血红的“地”字,随着在手指间的翻转而闪烁着流淌血液一样的光,仿佛白玉肌肤上以鲜血烙刻的印记。
往常人们说,天地为局人为棋。
但此刻,天、地、人都化作他手中棋子,会在落子的瞬息间尘埃落定。
无声无息,却震耳欲聋。
这一刻,时间忽然恢复流动,飞溅的鲜血落地,飘飞的花瓣扶摇直上,嘶吼声从依然在绝望搏杀的人们喉中传出,带着无限恨意和痛苦。
巨大的喧嚣声如洪流涌来,但郁归尘恍若未闻,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舟向月和他手中的棋子。
舟向月掂了掂棋子,笑着看向他:“耳朵,你说我们一起死了,下辈子是不是就能投胎成一家人?”
郁归尘看着他,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嗯。”
“真好,我想和你做一家人。”
舟向月笑了笑,把棋子扣在水晶棋盘上,“该你了。”
水晶棋盘映出了下方的彤云和血光,一闪一闪。
郁归尘没有动,他依然很深很深地看着舟向月,好像想把这个短暂的时刻拉长到永恒,就这样化为两尊雕像。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错觉,他终于还是拿起了一枚棋子。
下方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付一笑瞪大眼睛,他好像猜到郁归尘打算做什么了,整个人在极度惊惧中颤栗。
别!
他想叫却叫不出声,师弟!住手!
不要这样……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你看那里!他们在干什么?”
“那不是那个天地人棋局吗?!一步定胜负,绝无翻盘的赌局……”
“玄琊君和邪神赌上了生死!”
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花瓣无声飘落,就连空中漂浮的符阵都偃旗息鼓。
无数人的目光看向那唯一光芒耀眼的棋盘,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上一次棋局开启,不夜洲易主。
这一次,难道真的可以这样结束噩梦吗……
看见郁归尘拿起棋子,舟向月慢慢闭上眼。
他轻声呢喃,“耳朵,你可千万要等等我……不然我走得慢,追不上你。”
玉石轻触发出清脆一声,郁归尘的棋子落下。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不夜洲之心猛然迸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仿佛太阳和月亮撞击爆炸,过于刺眼的亮光让所有人都瞬间目盲,眼前只有一片死寂的白光。
下一刻,付一笑被刺得流泪的眼睛陡然瞪大,一声嘶喊卡在咯咯作响的喉咙里发不出来。
时间仿佛静止,所有声音都归于无声。
他看见郁归尘猛然扑向舟向月,纷飞的血红花瓣像葬礼的雪花一样飘落在他们身上,飘浮的祭阵骤然大亮,有如血海翻涌,惨红光芒照亮了棋盘上那两颗孤零零的棋子——
郁归尘这一边的棋盘上,是“人”。
而舟向月的,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