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程千帆惊讶中带着几分玩味的表情看向铃木庆太,“铃木先生,我不太明白。”
“程先生,我希望我们能够进行一场坦诚布公的谈话。”铃木庆太沉声说道。
程千帆轻笑一声,他坐在了椅子上,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铃木先生,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提出来,我会尽量满足。”
他的身体微微后仰,“虽然我并未接到相关命令,但是,作为中日友好的信奉者和践行者,我愿意为日本朋友提供帮助。”
铃木庆太深深的打量着程千帆,他的目光扫过这个法租界赫赫有名的‘小程总’的脸庞,他的神情,他的坐姿。
最终他的目光在程千帆那舒展的坐姿上扫过,他看到程千帆甚至翘起来二郎腿。
这令铃木庆太的眼眸一缩。
“程总,我想知道你对‘鲟鱼计划’了解多少。”铃木庆太说道。
“我不知道什么‘鲟鱼计划’。”程千帆摇摇头,“我接到的任务就是安全将‘任安宁’先生送出上海。”
铃木庆太似乎没有听到程千帆的话一般,他自顾自继续问道,“我只知道自己要被送往重庆,至于到重庆之后的任务,我一无所知。”
他看着程千帆,“千北室长和荒木队长都只告诉我,到了重庆自然有人会告诉我。”
程千帆心中一动。
他立刻捕捉到了铃木庆太口中说出的‘千北室长’这个词。
这个‘千北室长’,极有可能便是此前‘鲟鱼计划’的真正指挥官,甚至整个‘鲟鱼计划’都极可能是此人一手策划的。
此时此刻,程千帆的内心是惊讶的,他很难确定铃木庆太是下意识说出这个关键信息,还是说有意为之。
程千帆看了铃木庆太一眼,从这个人的精神状态和言语表现,程千帆有理由怀疑铃木庆太是有意为之。
所以,程千帆故意露出‘没有掩饰住的’有兴趣的神色。
果然,铃木庆太成功捕捉到了程千帆的面部表情。
“千北原司室长,‘鲟鱼计划’正是千北室长一手策划的。”铃木庆太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笑容,“看来,程总似乎对此并不太了解。”
“我不需要了解这些。”程千帆摇摇头,他表情正色,看着铃木庆太说道,“铃木先生,以我的级别,我不需要知道太多,知道太多对我来说也没有好处。”
‘我的级别’!
铃木庆太立刻成功捕捉到了程千帆这话语中的关键讯息,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程千帆确实是效力于帝国特务机关。
至于说程千帆说的他的级别不高,铃木庆太无法证实真假,也许程千帆的级别不高,也许程千帆的级别并非太低下,但是,有一点他是有所猜测的:
程千帆对于‘鲟鱼计划’并非一无所知!
或者,更进一步说,铃木庆太怀疑程千帆知之甚详,尤其是对于他前往重庆后的任务安排。
或者,即便是知之不甚详尽,但是,这个人至少似乎‘看到(知道)他的结局’。
那眼眸中的怜悯之色,对于恢复冷静且十分敏感的令铃木庆太来说,是那么的深刻。
令他愈深思愈惊惧的深刻感觉。
……
“如果程总感兴趣的,我愿意将我所知道的关于千北室长,以及‘鲟鱼计划’的情况坦诚以告。”铃木庆太说道,“作为交换,我只想要知道……”
“我对千北原司没有兴趣。”程千帆摇摇头,“至于说‘鲟鱼计划’,我更没有兴趣。”
他点燃一支烟卷,轻轻吸了一口,鼻腔喷出淡淡的烟气,语气淡淡说道,“我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
“十根大黄鱼。”铃木庆太忽然说道。
“嗯?”程千帆搭眼看向铃木庆太。
铃木庆太心中一喜,同时暗骂自己太过愚蠢,这位法租界的‘小程总’的贪财好色是出了名的,自己竟然忘记这一茬了。
好在他灵机一动想起这一点。
“二十根大黄鱼。”铃木庆太咬着牙,说道,“程总帮我一次。”
“恕我直言,铃木先生不像是能拿出二十根大黄鱼的人。”程千帆上上下下打量着铃木庆太,摇摇头说道。
“我有。”铃木庆太强调说道。
“空口无凭。”程千帆摇摇头,“我们不熟。”
“牌楼。”铃木庆太说道,“我们在牌楼发了一笔财。”
看到程千帆露出惊讶和思考的神色,铃木庆太立刻提醒说道,“去年年底,太仓牌楼吕氏。”
“是你们做的?”程千帆惊讶的看着铃木庆太,“不是说是姚奋进的人做的么?”
去年年底,太仓牌楼吕氏满门以及被喊来帮忙的邻居在内三十多口人,包括孕妇、婴童、老人在内阖族罹难,死状其惨。
而吕氏阖族的家财也被席卷一空。
上海日本人控制的报端报道了此惨案,言称吕氏一族乃太仓牌楼维持会,因为吕氏热情招待了蝗军,因此引来活跃在太仓附近的抗日游击队姚奋进所部的敌视,姚奋进所部夜袭牌楼存,对吕氏满门老小血腥屠杀。
日本人还为此发表了官方声明,强烈谴责姚奋进所部的毫无人性的屠杀行为,发誓要剿灭姚奋进所部,为‘致力于日中友好而罹难’的吕氏家族报仇。
“是我们做的。”铃木庆太点点头说道。
为了取信程千帆,他随之便讲述了行凶过程。
当日,铃木庆太所在的小队搜查抵抗分子来到太仓牌楼,饥肠辘辘的他们受到了吕氏家族的热情招待。
结果他们饱餐一顿之后,对吕氏的女人动手动脚,意欲侮辱,吕氏族长见状出来劝阻,下跪向蝗军求情,言说满门忠于蝗军,并未为蝗军扫荡新四军游击队提供过重要情报,却是被一名日军士兵一脚踹死,然后便展开了大屠杀和疯狂劫掠。
随后,铃木庆太等人撤离,放火烧毁屋舍,并且声称是姚奋进所部屠戮所为。
“我现在有点相信了。”程千帆的目光仿若钉子一般,他冲着铃木庆太点点头,说道。
虽然牌楼吕氏是投靠日本人的维持会,并且还向日本人提供过新四军游击队的情报,但是,满门老小以及被迫喊去做事情的邻居,包括孕妇、婴童、八旬老人在内被日本人屠戮一空,此等毫无人性的行为,还是令程千帆内心悲伤、痛恨至极。
“程总,现在我们可以坦诚……”铃木庆太说道。
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程千帆的表情,听说他们屠戮了吕氏阖族以及其邻居在内三十多人,程千帆的表情并无太多变化,更没有什么恨意,甚至露出的是饶有兴趣的表情。
铃木庆太心中鄙薄,这种人听到同胞被屠杀,竟然毫无恻隐之心。
当然,这样的程千帆也令他更加放心。
只有这种毫无任何家国民族观念、极度自私的人,才更会见钱眼开,与他做交易。
“不。”程千帆摇摇头,“也许铃木先生你手里有这笔钱财,但是,我没有看到。”
他弹了弹烟灰,“世道太乱,骗子太多。”
“巴格鸭落!”铃木庆太终于愤怒了,“程先生,你这是质疑一名大日本帝国勇士的信誉。”
啪!
程千帆猛然起身,上去就给了铃木庆太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