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自从爱丁堡那六个月,尤雪期学会了瞒天过海还镀一层金边的战术。保研是顺利保了研,研二的时候又借着导师的推荐跑到伦敦直接读起了博士。爸妈那边好说,导师建议,再加上如今本土学历无法留校了,要以后在本省的高校混个讲师,至少要有海外博士学历才行。如此一番义正词严,爸妈那边不仅不反对,反而还替她着急起来,恨不得立时三刻把她打包了寄到伦敦去。
除了生活清苦,这里简直好得不能再好——直到钟氏要来设立奖学金。
学院里的年轻博士大多和她一样苦哈哈的,谁不是一边当着助教一边熬夜搞科研?就算这样,伦敦这个销金窟也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的拮据——房租按周来算,想省钱?先想想你能牺牲掉什么。是愿意冒着被抢的危险住到贫民区,还是愿意牺牲科研住得老远每天两个多小时通勤?所以谁都想多拿点钱,只是出去打一份工也不那么容易。去学校附近的餐馆端盘子,随时有可能被学生认出来两边尴尬;去接私活挣外快,不是所有专业都有接私活的硬技能。所以一旦有那种多金校友或是善良企业要来资助,各个导师和底下的博士们都牟足了劲儿务必把自己的项目圈在资助范围里。
尤雪期首战失败,本来以她的个性再不会再试。她瑟缩着跟导师道歉,说最近教学任务比较重,钟氏那边可能没时间接待。和钟氏的人聊了一聊,似乎他们也没有对这个研究方向表示处特别的兴趣——当然,这全是她的问题。她利用起自己亚裔女性的刻板印象:“也许是我不善言辞,比较羞涩,没能帮我们的项目好好宣传。”
导师drjensen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个机会。作为一个严谨又精明的德国佬,他一向对尤雪期的“懂事”非常满意。一个勤劳斯文的亚洲女孩,总是细致地完成所有科研和教学任务,谁会不喜欢?如果钟氏那位年轻的董事拒绝了她,那也一定是科研项目本身无法引起他的兴趣,和尤雪期这样的好孩子无关。他年轻的时候干过许多年企业咨询,对把一个艰涩的技术方案兜售给甲方还算有些经验,因此立马决定自己揽下这营销任务:“这样吧,我来约那位钟氏的董事喝个咖啡。serene,你接触过他,他是个怎样的人?”
尤雪期愣了一下。钟子川是怎样的人呢?当年的自己对他还有一些认知,可这么多年过去,他还和以前一样吗?
那个当年身处困境的公子哥,和如今风头正健的钟董怎么可能一样。
“他很年轻……”
“这我知道,serene,”dr.jensen笑着说,“毕竟简短地见过一面,虽然那之后我就去巴黎参加学术会议了。”
“他有些冷漠……看上去彬彬有礼,却很难让人看透,被拒绝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比如她明明在他对她上下其手时没有拒绝,他却做了一半就走开。
dr.jensen并不意外:“他这样年纪轻轻就处于高位的人,不可能像个学生一样单纯易懂。也许他每天要收到很多希望他点头的请求,但绝大部分他必须拒绝。”
说得也是。到底不同当年——当年,她才是那个掌控着点头权的人,她还真不知道如何说服钟子川。
想到这里她有些泄气。她诚恳地抬头看着dr.jensen:“我真的不擅长说服别人。总不能把我们的学术论文给他看吧?”
“不,他当然不会看学术论文……我们只是要说服他资助我们的理论数学研究而已,他必须要从资助这件事上寻得更大的意义……”
当看见dr.jensen垂头丧气地走进办公室时,尤雪期微微张大了她漂亮的杏眼。所以dr.jensen出面也不行?看来钟子川这个人顽固不化,她注定要多打一份工来应付生活了。
但也并非过不下去。早在酒店里钟子川放开她的时候她就认了不是么?她垂下眼帘,将笔记本翻到空白一页,默默地开始画一朵向日葵。
“咳咳——”dr.jensen清了清嗓子,见四下无人,低声问尤雪期有没有时间聊一聊。
那朵向日葵终究没有画完。尤雪期实在没有心情。失去助教的工作,代表着她得打两份工来应付日常生活。可是怎么办呢,dr.jensen说,那位来自东欧的jakub实在是非常清贫,但他是个“罕见的天才”。因此,dr.jensen“像出于使命召唤一般”必须要收下他,也因为这个,师姐尤雪期得先让出助教的位置。
“当然,有合适的项目我会让你参与进来。这样你能分一些经费。”
尤雪期温和地朝dr.jensen笑笑。dr.jensen一走,她就趴到桌上闭了眼。
眼睛太干涩了,甚至哭不出来。
那夜特别冷,她没像以往一样熬夜看文献,早早上了床窝着。各种想法和思绪在脑海里走马灯一样地闪,睡不着,就算明早有第一节课也睡不着。
第二天清晨走进教室的尤雪期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神色苍白,眼神却坚定有力。
钟氏的奖学金,她必须要拿到。
钟子川再次来学校带了一行人,听说是钟氏集团打算和学校合办领导力课程。尤雪期在嘈杂的人群中一眼看到钟子川,那样高高的个子,众星捧月一样被围在中间。样貌温和却难以接近,总和周遭隔了些什么。
看到尤雪期,他点点头。和周围的人低头说了几句,尔后朝她这边走来。
尤雪期抬头,对他露出一个她自认为最甜美的笑:“什么时候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