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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宣没想到那么快就再次见到了这个奇怪的男人,婚礼结束的第三天,是个冬天里难得的大太阳日,阿宣感觉快被阴天闷得发霉,拉开窗帘一看那么好的太阳,兴致大好,于是开开心心地化了个精致的整妆,戴上喜欢的首饰链子就出门直奔海边去了。

多适合在海边散步的好天气呀,她眯着眼睛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忽然阿宣的视线被海边礁石堆上一个男人的身影吸引住了,那人穿的单薄外套,宽大的风衣被海风刮得呼呼作响,他一动不动不知道坐了多久,几乎要和周边景致融为一体。

阿宣心里纳闷,这也不知道哪个傻小子,海边看风景还做得跟上课似的腰板挺直,看着都累。她有心去逗他,悄咪咪地走过去,走得近了些才发现这竟然就是那天在酒席上不开心的男人。

“喂~哪里来的帅哥,坐这喂鲨鱼啊?”

男人似乎被阿宣吓了一跳,但转过头来时已经恢复了冷静,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阿宣一番,又把头转了回去,视线仍然望向大海。

“这里没有鲨鱼”男人的声音很温和,但也很冰冷,听起来甚至比海水更加没有温度。

阿宣顿时有种被忽视的愤愤,开什么玩笑,姐姐今天打扮得那么漂亮,刚才一路都有男孩子对她吹口哨,而这个奇怪的男人,对她完全不正眼相看,她察觉到这个男人对自己没有丝毫兴趣。

这让阿宣顿时升起了探究的欲望,她很好奇,这个神秘的男人究竟在想什么,怎么在别人的婚礼上和一个大美女面前都是一副别人欠他百八十万的臭脸。

“我那天看到你了哦”,阿宣小心翼翼避开锋利的石头,坐到男人身边,“在阿浩的婚礼上,我发现你很不开心”。

男人哼了一声:“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吃多了,胃疼。”

“你撒谎哦”,阿宣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她想引诱他开口,“一个人开不开心是骗不过我的,因为你的眼睛,很难过。”

她想起阿铭拆穿她快乐假面的那个晚上,想起他说“你的眼睛,一点笑意都没有”,她的心蓦然涌起一股热流,爱是潜移默化的改变,她不知不觉,也学着他的方式,去观察世界。

男人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他似乎很诧异阿宣会注意到他,但仍是嘴硬:“没有,你看错了。”

“我可不喜欢跟你扯谎话,你不妨把你想的和我聊聊,有人和我说过,“有些东西一直放在心里,会腐烂发酵,痛苦就会反复沸腾,不如说出来把坏东西都发泄掉,伤口才能慢慢结痂恢复。”阿宣很真诚地看着他:“我可以当一次秘密树洞”。

男人表情变得柔和一些,看出来他正在动摇,阿宣知道这是他开口倾诉的前兆,干脆开个玩笑引他开口:“我看你脸那么臭,指定小时候没少和阿浩打架吧,看着昔日的讨厌鬼衣锦还乡洞房花烛,你心里不爽了?”

男人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你猜的不错,没少打”。阿宣一副看吧我就猜到的表情,可下一秒就被噎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他他语气平缓,像说今天早饭吃面包一样随意,“只不过都在床上打。”

阿宣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也讶异于这个看着斯文内秀的男人,竟毫不遮掩地说出来。毕竟这只是个保守的小地方,不同于开放的国外,她也知道这样会遭受怎样的非议,可男人毫无保留地就告诉了她,她不由对这份信任感到有些沉甸甸的,一时间竟像个哑巴说不出话来。

阿杰看到她惊诧的表情,无所谓地笑了笑:“怎么,吓到你了?”阿宣摇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愿意全盘托出”,毕竟你看起来是个挺有城府的人,后半句阿宣没说出口,她只是静静等待对方的回答。

阿杰看着她的眼睛,阿宣从他的目光中探寻不到任何与“情”有关的情绪,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她在他的目光里探寻不到被她吸引的波澜是正确的,因为他确实是对女人不感兴趣。

“你不是十四街的人”阿杰的语气很肯定,“你是个外来客,正因为如此,我愿意告诉你,除了你,我不知道要对谁去说这些事情。十四街里熟悉我和他的人,我不想说,我工作的南边小城,没有认识他的人,我也不想说。”

阿杰的声音很轻,阿宣感受到一股难以名状的伤感,她并不多喜欢这个看起来清高自傲的男人,但此时此刻,却被他这种想说又不愿意说,想说却没处可说的愁闷所感染。

原来痛苦真的能把游丝一般的两人牵系在一起。

“阿浩从小就是个很皮实的小孩,我最开始见到他,他在学校后边的沙地里玩丢沙子,皮肤被晒得很黑,远远看过去,就是个小卤蛋。我小学不和他在一个学校,但我和阿铭关系还不错,有一次我到他学校去,找他借书,阿铭回教室拿书去了,我就在楼下等着,看到了沙地里的阿浩。”

“那时候我根本还不认识他,只觉得这小男孩吵闹,一片孩子里,就他笑得最大声,泥乎乎脏兮兮的脸蛋上,一排牙显得特白。”

“我最不喜欢这种闹哄哄的男孩子,我爸妈都是老师,从小我家环境就很安静,真的受不了孩子凑在一起臭臭哄哄的样子。”

“后来上了高中,我和阿浩考在了一个班,他个子长高了不少,脸也没小时候黑溜,但我还是很快认出他来,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他那笑起来格外爽朗的笑声和大白牙。很快阿浩成了班里的风云人物,他喜欢打球,成绩也不错,跟谁都能勾勾搭搭称兄道弟,班上不少女孩子都喜欢他,他倒是来者不拒,对哪个都怜香惜玉,处处留情。”

“那时候我很讨厌他。我不擅长体育运动,每次体育课都会呆在班里写作文——写作几乎是我中学时期最喜欢的一件事,这让我能短暂地逃离开枯燥烦人的学业,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有一次我照常没去体育课,阿浩刚打完篮球,满头大汗地往班里走,一边大喇喇地把湿透的校服上衣脱掉,一边拿起水瓶大口地灌水,他似乎没想到班里会有人,转头一看到我看着他,他差点把水都喷出来。他拎着水杯走过来,问我怎么不去上体育课,我懒得和他搭话——事实上我从没和他说过话,他见我不搭不理,笑嘻嘻地把手搭过来,我几乎条件反射地瞬间把他的手臂掀开,留下他一脸错愕。

我以为他要生气,没想到很快他又挂起笑脸来,问我是不是优等生都这么脾气不好,我有些不好意思,心想着毕竟是同学,总不能明面上搞得难堪,只好说自己不喜欢打球,所以待在教室,他了然点头,出门前又转过来对我说,以后要多晒太阳多运动,他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我非常熟悉的笑意来,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又指了指我,小白脸可不像男子汉。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是不知道背地里有好事的男生骂我是娘娘腔,只因为我和他们都不同。阿浩这种嘻嘻哈哈、没脸没皮的男生直接被我划分到最讨厌的同学类型里,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和这样的人有任何接触。我本来以为这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没想到这件事后,阿浩莫名其妙地老爱过来惹我,像个苍蝇,嗡嗡个没完,我越不爱搭理他,他就越来劲。”

不知为何,阿宣忽的感觉自己无意中被戳了一箭,自己和阿浩八竿子打不着,行事轨迹竟意外地重合了,或许自己当时这么快被阿铭吸引,也是因为他不像别的男人一样一钓就上钩,正是这样的若即若离,难以琢磨,才最能引起对方征服的兴趣。阿宣瞄了阿杰一眼,心想要是阿杰和班上其他男生一样,爱吵闹打架,爱偷偷议论哪个女生正点,爱开些下流玩笑,爱在打完球后热烘烘地一把扎进浴室里唱歌……如果阿杰能和阿浩勾肩搭背打成一片,也不会有后面的故事。

反正人有时候也真是挺贱,阿宣默默吐槽,越是得不到,越是想拥有。

“没过多久,阿浩和阿龙全票当选了风纪委员,两人分别管男生和女生的卫生纪律,有段时间学校风纪抓得很严,男生留长发女生戴耳环衣着不整齐之类的都要被抓到班级门口罚站。那时候每天的早晨,我远远地就能看见阿浩站在班级门口,一个个检查男生的仪容仪表,我站在队伍里看他,心想怎么有这样的人,好像对谁都能没心没肺地笑。很多时候他会隔着队伍看见我站在后边,很大声地问我有没有吃早餐,旁边有人发出意味不明的哄笑,我面上生气,故意不搭理他,心里却有些异样的波动。”

“有一天我来得迟了,几乎是最后踩着线赶到班上,我夏装校服领口的扣子掉了两颗,果不然被阿浩一把拽住,笑眯眯地说好学生也衣冠不整啊。我自知理亏,板着脸一副准备受罚的样子,阿浩却没有把我抓到门口罚站,他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放到我手里让我穿在外边。我拿着那件外套像拿了个烫手山芋,立刻就想丢回他手里,阿浩自然不接,态度强硬地把我塞进外套里,说校长一会还要来巡视,好学生不想被抓典型就乖乖听话。”

“那个早上我如坐针毡,我本来是个有洁癖的人,却意外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然而这种不合常理的自然,却让我十分无措和慌张。当人一旦对某些事物有了破除以往常规的接受度,就意味着心理防线的动摇,它似乎在犹豫地放开一个小口,等待某人的进来。”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的恐慌却愈发浓烈,让我不知所措,我只好选择逃避,尽量地躲着阿浩。没过多久,一场流感来势汹汹,还好学校里封闭管理并没有受什么影响,我没当回事,周末照常回家。没想到周日返校的时候,就看见一帮学生围在宿舍楼底下,周围拉了一圈警戒线,宿舍门口竟然停着一辆120,几个穿着严密防护服的学生被同样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带上了车,在学生们惊慌的讨论声里,救护车呼啸而去。从周围学生的讨论里我知道了是有几个学生中了流感,被医院拉走了,又叽叽喳喳地说这流感凶险,死亡率还在上升。我心里莫名变得很慌,想赶紧回到宿舍里,却被医护人员一把拦住,说要消毒后才能进入。”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也不知道这心慌从何而来,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人群里乱走,忽然见到阿龙正拿着一迭资料,面色焦急地往教室方向去,问了她我才知道,班上三个男生被确诊流感已经被医院带走了,其中一个就是阿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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