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大家都对乡试题广有所准备,他们也从未想到当今陛下随手一指,便指派了司农卿来做京城乡试的考官。
过去几月,欧阳靖羽给陆安列了一张几乎是包罗万象的书单。里面涉及农学方面的知识也只是零星琐碎的介绍,并非深入详实的讲解。
陆安蓦地想起进考场前胡武净对他所说的话,他说好人会有好报。
陆安淡淡失笑,若是好人会有好报,他希望胡家村里热心帮助过他和温含卉的农妇也有好报。
农民多不识字,不科考,不为官,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所以更是需要有一支笔,替他们诉说自己的所求。
陆安铺纸研墨,落笔却并非行文,而是画列出了他在帮胡武净耕种时所用的木制器具,依次写下了这些器具的用途与优劣,并直言写道:虽然朝廷推崇铁具多年,但以我在乡下所见,百姓仍然在用笨重易坏的木具,而铁矿的开采权和定价权都掌握在朝廷手中,市面流通的铁少,价贵,百姓无法负担,自然是还在用老旧的木具。
一页答满,另起一纸,陆安基于自己使用农具的感受,提出了一些对农具的改善之处,仍是附上自己亲自画的图纸。
最后提到了灌溉。
农田灌溉费时费力,他在挖渠引湖水进胡武净那一亩田地里时就深有体会。然而他已经足够幸运,不是所有农田附近都有湖水可引,对于无法引水的农田,只能通过人力挑水的方式运水过去。
因为陆安希望能通过一种水车源源不断地运水进田。
得益于陆安有过一段在纺织坊里要纺车和开源挣钱、自己打造工具的时光,他能够从工匠设计的视角将设想的水车变成图纸画出来。
与此同时,一道阴影压在了陆安的卷纸上,“我能看一下你的答卷吗?”
听是翼卓的声音,陆安愣了一瞬,反应过后便将毛笔搭在笔山上,拂了拂尚未干透的卷纸,双手呈递给翼卓。
在开考后要求提前查看考生答卷,属实罕见。
翼卓观阅陆安答卷时,又全程如深潭般毫无波澜,没有一丝能够被捕捉的情绪,让人无法窥探这份答卷的好坏。
片刻后,翼卓将答卷放回陆安身前的案几上,继续巡堂。
翼卓不执一词离去,像是丢掷了一颗石子进湖面,让陆安心绪泛起波澜。
陆安抿了一口茶,从书篮里拿出那张特地带过来的帕巾,手指拂过平整柔顺的棉织布,垂眸看着上面肉嘟嘟的小书生一会儿,平复下心绪后,才收回那张珍贵私藏的帕巾,继而全神贯注地投入进答卷之中。
……
三日后,陆安是交卷的人流中第一个掮着书篮跑出贡院的考生。
因为能够参加乡试的考生不多,所以前来接考生的家长也不多,这回温含卉就带着想要一道来贡院接陆安的胡武净站到了最前面。
当然,她还牵着小白马,“一家人”整整齐齐等陆安出考场。
陆安一眼瞧见,忽而又放慢脚步,平复呼吸,想要让自己看上去稳重些,他还整理了一下发冠,确保仪容端正。
胡武净敲两下手中的拐杖,不耐烦道,“你在磨蹭什么?你还是个矮冬瓜光脚跟在温含卉身后晃荡的样子我都见过,这会儿就不必装体面了。知道你三日未见我们,想我们了,跑出来的时候跟阵风一样!”
陆安:“……”
温含卉则笑眯眯朝他招手,“快点过来,我难得请了一天假,今日可以和你呆一整天啦。”
陆安闻言,脚底不由自主加快步伐,走到她身旁,帮她牵着小白马,“那我今天烧好吃的菜给你吃呀”。
胡武净跟在一旁沾光,“平日里净给我送清粥小菜,今日我也要去温姑娘家吃顿好的。”
几人一路回到家,都没有人提及乡试一事,大家都觉得吃饭才是人生的头等大事,其它都得往边靠靠。
或许是因为已经尽人事,在等待放榜的日子里,陆安一直过得很平静,难得闲暇也没有放纵自己,按部就班地起床喂马,上山捡柴挖菜,去农田查看油菜的长势,忙活完以后,他就顺道坐在村头的湖旁同胡武净一起钓鱼,等温含卉干完活归家,烧完晚饭就会回到房里写一会儿字。
日子平顺,陆安再见到翼卓是六月初的第一个清晨。
翼卓一身节俭束衣,只身敲响他家柴扉门,说想要见见陆安在答卷中所写的那片油菜田。
陆安虽觉讶异,但念及翼卓本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于是他同温含卉打了声招呼就带翼卓去了村头湖旁的田里。
一亩田被均匀分为九块,每一块地里,油菜都排列整齐的生长着,玉翠旺盛,叶间一簇簇繁茂的黄花里面蕴藏着小粒的黑籽。水渠浸润着夏日暴晒的土壤,控制每块田里的水量,陆安还插了隔板控制水流的进出,若要取水,就抬开木板,若不要取水,就将木板插好。
翼卓观察了一会儿,又俯身摸了摸油菜叶子说,“你这片田的土壤很肥沃,油菜也发的不错。你还自己摸索出了可以控制水流的机关,很厉害。我看这花有些已经结籽了,过不了几天就可以收割榨油了,于你而言,便是收获了劳作的成果,恭喜你。”
陆安说栽种的成果不只是他一人的,平日有家人一块干活,栽成后也由家人看管。虽说他是主要钓鱼,顺便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