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烨并没有在船上停留太久,而盛紘的船挂上了漕帮的牌子,剩下的路果然顺风顺水平静安泰,数日后,大船在宥阳停靠,众人弃舟登岸。长松早已得信,率一众家仆在码头上等候。盛紘许久不见长松,不免多说了几句别情,分外亲热。鲁氏与周哥儿一路疲累,早被被细心的婆子扶进一顶蓝油布缀靛红尼的车轿里。
上了马车,盛紘不禁问起大老太太的状况,长松脸色黯淡,叹道:上个月原本好些了的,谁知天一入寒,又不成了,这几日只昏昏沉沉的,连整话都说不出一句来,大夫说说怕是就这几天了。
盛紘听罢,也是哀伤道:咱们做子孙的也斗不过老天爷,总是尽了咱们的本分,让老人家舒坦些,也就是了。尽人事,听天命。
车厢内一阵沉默,长松不好叫长辈这般悲伤,便勉强笑道:还是多亏了二老太太,常说些老日子的趣事,祖母方觉着好些。有时三老太爷上门来寻事打秋风,二老太太往那儿一坐,三老太爷就老实了。
盛紘知道宥阳老家三房的嘴脸,轻嗤道:一家人,什么要紧。你且不必担心,若三老太爷再借着大老太太的事兴风作浪,万事有我呢。
去镇上拢共一个多时辰,长松叫停了车马,在村口略作歇息,车夫饮马检修轱辘轮辙,丫鬟婆子服侍鲁氏和周哥儿盥洗小解。盛紘不可避免地看了一场孙志高家不得不说的故事,心情颇好,长松也一扫先前的悲伤气氛。
盛紘已多年不回祖宅,颇为感慨。不过到底这大老太太已在弥留之际,外头守着的仆从都轻手轻脚,不敢有半点喧闹嬉笑。盛紘被长松引着去见盛维,长梧一家则自去了内宅见李氏等人。
一别数载,再见的盛维苍白瘦削,一脸憔悴,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看来人与人还是不同的,大老太太对盛家大房的意义总是不同的。盛紘叹了口气,问道:大老太太如今是怎样个场景?松哥儿是小辈,也不敢与我交实底。
盛维神色哀戚,也不必隐瞒,几日前起,母亲就说不了话了,只能咽些薄粥,今日算是好些的了怕也是念着梧哥儿和重孙子。
今日可也好,人也算见全了。盛紘安慰他道,回来一路上我看着,这周哥儿到像是你那三侄子,一肚子活泛心思,说不准能是个诗书上有灵性的,大老太太见了必定喜欢。
盛维知道长枫的,虽是庶出,可也是实打实的进士,不免笑道:梧哥儿是走的武路子,来日周哥儿若是能科举出身,那可真是祖上恩典了。说起长枫,盛维也想起墨兰,墨姐儿听说也定下亲事,明年怕也要操办了。可惜了这样的事她不好来,我原准备了给她的及笄礼,只好让二弟带回去了。
其实不止墨兰的亲事,如兰和明兰的及笄礼也在明年,只是差上些日子。盛紘知道盛维夫妇做事妥帖,必定是一并准备了三份儿的,因笑道:可惜了大哥只有品丫头一个,这里里外外,愚弟还是赚了三份儿礼钱的。我记得品丫头比明兰大些,可已定了是泰生?
盛维道:如今有母亲的事,不好提起,约摸就是如此了。品丫头如今也懂事儿了许多,妹妹也很喜欢。
寒风似刀,岁入隆冬,密密的雪花片覆盖了整个庭院。大老太太最终是在几日后的一个夜里完全昏迷,然后在发表了对死去的长女的无限愧疚,和对大老爷及那烟花女子最怨毒的诅咒后,阖上了双眼。
盛维和盛纭看着大老太太枯槁般的面庞,想起母亲这一生的苦难,放声大哭,一众晚辈都跟着哭起来,外头服侍的丫鬟婆子听见里头的哭声,都跟着一起哭嚎着。盛紘看见盛老太太垂眸不语,亦不见一滴泪。
其实盛紘也说不上多么悲伤,作为侄子,还是个换了芯子的侄子,他对大老太太没有什么深厚的情意,他只是觉得这人世无常往往难以转圜,一个深宅女人能做的,也仅仅是隐忍复仇,而不能阻止一切的发生。
许多事,出身高贵如盛老太太,也无能为力。
一切后事都是早就预备好的,擦洗,换孝衣,设灵堂,出殡,大殓,李氏和文氏料理得妥妥当当。盛维在乡镇里素有德名,怜弱悯老,多有抚恤,每每行善不落人后,且胡家也是殷实的商户,丧事办得很是风光,请了五十一名僧众,做足了三十五天的水陆道场。
因为长梧是官身,所以葬礼上的事,尤其规制礼仪,盛紘也帮衬了许多。但他只在第一日大丧时露了面,没有等到水陆道场功德圆满之日。毕竟他是朝臣,不能多加停留,次日,盛紘便以公务繁忙为由,独自从水路回京。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原著里,一个多月后便是皖西荆王聚集三万军队扯旗起事,皖地烽火遍起,反旗直指北上京城,到时从京畿到金陵的水陆路都要断裂,盛紘便没有时间来早做准备了。
在他的出谋划策之下,如今皇帝并未收回荆王的许多特权,算是稳住了他,可荆王谋反之事已箭在弦上,盛紘也不知道能拖延多久,一切只能赶早不赶晚。
一路风尘仆仆,待盛紘回京,嘉峪关总兵八百里加急的奏本正好传入京中,奏折中言北疆羯奴五支作乱,集结草原鞑靼残部,兵锋直指京畿重地。刚刚换了皇帝的朝廷,顿时陷入内忧外患之中。盛紘心知,只要大军离京抵御羯奴,便是给了荆王最好的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