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服搭在了椅背,他坐在江麓对面,父子两人相对而视。江麓像个下属,而江盛怀则是他的上级。
“前天,你去了榕谷。一则,去的时间太晚,二则,没有提前告诉我。”
“我知道你已经经过了妈妈的同意,我也尊重她的想法。”
江盛怀的语气始终不重,可是每一个字,都让江麓的心一点一点下沉。
“但是你知道,妈妈的身体始终算不上好。”江盛怀的指尖轻敲,钝而沉闷的声音在书房之中响起。
“所以,做一切和妈妈有关的决定之前,先和我说。”江盛怀声音终于严厉了起来。
“当时去附中念高中前,我已经和你打过了预防针。”
“附中的事不必太上心,对付着过去就行。你的老师也都有这个共识。柏林,或者费城,高三一结束,你就可以去那里。”
人生很漫长,被钢琴填满的童年、少年时代,也就不显得可惜。
江盛怀只看结果,只要江麓能够完成妻子未竟的理想就行。
他无疑是一个极其成功的商人,却又不可避免地把近乎功利的习惯投射在了江麓身上。
“爸爸。”江麓喉头一哽,又压下了那点酸涩,“……我没有缺过谭老师的课,日常的练习也一直保持,在这之外的时间,我才用在了学校。”
他已经尽力平衡好了这两件事情,付出了更多的、不为人所看见的努力。
“我知道。”但江盛怀声音冷沉,“你想要留校上晚修,不用和你妈妈说。”
“直接告诉我。就像现在这样。她需要的是修养,而不是在见完你后,就得操心地在清晨给我打电话。”
江麓愕然,一瞬无言。
他半分不曾提及,妈妈怎么会知道呢……
少年眼睫低垂,在江盛怀眼中,这就是一种默认。
“今天叶凝——你小姨。她也和我秘书通过了电话。”江盛怀说,“以后,周一和周四的晚修,你留在学校上。”
这是折中之后的妥协。
周一和周四最后一堂晚修都是物理,叶凝仔细分析过江麓各科的短板。
“小麓,你好好想想吧。”江盛怀起身,往门口走去,“不要总做孩子气的事情。”
他声音一顿,复又道:“再过几个月,你就十八岁了,已经是个大人了。”
“你妈妈说,无论如何,她也要陪你过这个生日。”
“好,谢谢爸爸。”
开门声响起,江盛怀离开了,西服外套还搁在椅背,隔着桌子,似乎也在凝视着江麓。
放在膝盖上的手蜷起又松开,静谧无声的书房里,江麓仍坐在那,神情木然,腰背却挺得笔直。
“……少爷?”
过了一会儿,佣人试探似的声音传来,她要进来将那件西服拿去熨烫。
江麓没回答。
借着书房里暖色的光,佣人看到了一张格外冷淡的侧脸。
秋夜,露水越发深重,胡桃木色的钢琴旋律不休。
近乎自我惩罚一般,江麓不间歇地一遍遍地演奏,很长时间以来,他就用这样的方法排解自己。
其实算得上有些极端,因为不知疲倦的练习会逼迫他走入情绪上的死胡同。
江麓不想那么焦虑,也不想让父母对他失望。
童年时允诺过母亲的乐章他早就可以弹出,但是那条人尽皆知、他必须要走的道路,还要走多远、多久才可以抵达?
江麓垂眼,看着黑白的琴键,指法已如本能,可哪怕弹到痉挛,心里好像仍然只有空荡荡的一片。
他沉默着继续。
凌晨,两点。
等到江麓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连多余的力气都没有了。上了一整天课,没吃晚饭,更没有休息,体力早就到了临界点。
他蜷在被子里,感知到疲惫很好地将情绪麻木了。
他钝钝地想,今天的练习比往常更久,爸爸应当就会相信,他的重心一直只有钢琴。
以后,可以留在学校更多的时间了,也是值得开心的事。
江麓麻木了情绪又起伏,像被浸在酸涩又温热的水中
班上总是很热闹,和商泊云——和同学们在一块也很开心。
可是,他不想被当做不体谅大人的坏孩子。
尽管,他也不被允许做一个孩子。
他蜷得更紧了些,呼吸闷着,脑袋也变得昏昏沉沉,他听见——
“小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