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枳明对这个学生自来上心, 风尘仆仆到了长洲,也并不觉得累,到了琴房, 神情反而越发振奋起来。
“这架钢琴, 无论看多少次,都还是觉得惊艳。”
沉稳清透的胡桃木上镂刻着栩栩如生的蔷薇, 价格是令人咂舌的百万级, 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架定制款。
想到这架钢琴的上一任主人,谭枳明不免落寞几分。
不过在江麓面前, 他惯常不表现这种惋惜。
江盛怀已经足够在乎明薇,以至于谭枳明觉得他甚至有些忽略了江麓的感受。江家的家事他自然没立场评论, 只好对江麓越加的上心。
“高三最近应该越来越辛苦了吧?”谭枳明收回目光,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江麓坐到了钢琴前,温声道:“还好。”
“你这孩子, 什么都是还好。人哪有事事顺心的。” 谭枳明摇了摇头, “映雨过完国庆,就开始哭天喊地说压力大了, 一口气找了三个家教。”
搞得家里的气氛也有点儿焦灼, 谭枳明是教钢琴的,细细想来竟然帮不了自己女儿什么。
“映雨嘴上那么说, 其实最后什么都做得很好。”
“哈哈,确实, 不过要除开钢琴。”谭枳明笑道, “先把上次的曲子弹一遍吧, 小麓。学习没落下很好, 但钢琴如果退步了,老师可是会伤心的。”
骨削如玉, 指尖落在了琴键上,轮廓清晰的腕骨微屈,江麓是个让人放心的好学生,谭枳明所说的曲子他早就烂熟于心。
手机贴着口袋,震动了几次后就彻底安静,商泊云没得到回复,也就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流淌的乐声之中,谭枳明抱手闭目,不住点头,竟然完全没有听出江麓有几分分神。
*
很想去看商泊云的回复说了什么。
情绪冷却下来之后,江麓试着尽量客观地审视他们的冲突。
准确来说,这是由他单方面引起的冲突。
昏沉的暮色之下,商泊云神情愕然,呆愣住几秒,然后迅速朝他走了过来。
是想要解释,还是争执?过往相处的细节一一掠过,在一开始的逃避之后,江麓将混乱的思绪拢回,生平第一次去试探商泊云。
怀着微妙的赌徒心理,江麓掷下了一枚硬币,正反两面却交给了另一个人决定。
但就在发出消息的那一瞬间,江麓便知道自己想要硬币的哪一面了。
长久以来,他很少得到“安全感”的正向反馈。
他很习惯。
可是,某一天,商泊云忽然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闯到了他的生活,缺失的部分被这个人突如其来地一点一点填满,所以,再温和知礼的人也会变得贪婪。
他垂眸,敛起思绪,将整个人都沉到了那首曲子当中去。
得意门生确实是得意门生,江麓从不让谭枳明失望。
一曲终了,谭枳明眼中笑意愈盛:“很好。”
江麓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再继续吧。”谭枳明浑然不知江麓一心两用了,兴致勃勃地翻过了一页曲谱。
*
商泊云躺在床上,目光看着橙黄的灯光。
三个小时了,没有回复。
发完那两条语音之后,商泊云难得的感到有些空虚。
回到高中以来,一直都很顺利,沉静的皮囊下裹着个傲娇且柔软的灵魂,商泊云时常觉得自己即将把江麓吃干抹净。
比江麓多了那么多年的阅历,又在“以后”相处过那么多的时刻,他自认为他比江麓要游刃有余得多。
以猎人自居,画好了一个又一个圈套,好整以暇,终于把猎物诱哄到了身边。
但原来在他作弊的情况下,十七岁的江麓一样可以占据主导权。
不甘被冷落的商熊猫踱上楼,严肃地蹲在床头柜边。
商泊云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了起来,把寂寞的小狗抱在了身上。
手指穿过绒绒的毛,商泊云无意识地抓了几下。
在中国古代,知名钓鱼佬姜太公提倡“愿者上钩”,商泊云学着先贤一样洒下了饵,却没那么豁达的心态。
他的鱼有且只有一条。
如果不咬钩——商泊云眼神闪烁一瞬,愤然把脸埋进了哈士奇毛茸的白胸脯上。
商泊云的委屈货真价实,他心想——行,十七岁的小江同学一样在今天拿捏住他了。
说什么“抱歉”“当没发生过”,想一笔勾销吗?
二十六岁的你也这样。
在我想改变我们的混乱关系时,你想的却是逃避,甚至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