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捉起了江麓的手腕,像从前做过的很多次一样,把这串菩提戴到了他手上。
科学不能解释的,神佛可以解释吗?和尚说了一大堆,佛学主观唯心地来看这个世界,而商泊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但他确实感觉到冥冥之中,有命运呼啸而来。
“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应该戴在你手上。”他垂着眼端详,慢悠悠来了一句,“别摘。开过光的,保佑你不再崴脚。”
郝豌福至心灵,忽视了这不是教堂而是寺庙,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接下来,你们可以……”
“我们是要去看大王八的!”陈彻面无表情地打断了郝神父。
“走啊。”商泊云哼笑了声,没计较煞风景的死党。
菩提手串垂到了腕骨处,江麓悄悄拨了几下,觉得心里有什么也跟着很轻盈地动了起来。
有的事情,哪怕约定好了时间,都觉得有些难以等待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
大殿的后面,又是一进庭院,尽处仍为大殿,再往前走,是金灿灿的藏经阁。
寺院里做了活水,听得到潺潺的声音,也许某个角门,还有一道山泉从此发源流下,最后汇入了浩浩汤汤的栾江。
四方的放生池里,锦鲤肥硕,陈彻蹲在边缘,也没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发财王八。
“我记得小时候它明明住这啊。”陈彻没忍住,往水里探了探手,放生池的锦鲤不修善行,争相啃了上来。
陈彻悻悻然收回手:“再往里头看看?壶山寺最里头是个园林,有棵两百岁的古树。”
“百岁老树才配百岁老龟!”
陈彻一寻思,觉得很有道理。
又过几道门,流水潺潺声越发清晰。高木扶疏,足以遮天,日光的间隙里,假山立在水上。
这里已经是壶山寺最深处了,人迹罕至,幽僻至极。
“龟爷爷,你在吗?”
陈彻率先窜了进去,猴子似的找他的发财龟,郝豌没拦住泼猴渎佛的行为,只好默默又双手合十,虔诚地念了一句“菩萨莫怪”。
骤然的惨叫里,落水的声音分外清晰。
商泊云和江麓对视一眼,连忙去了假山。
锅盖刘海一动不动,伏在湿哒哒的青石板上,半身悬空,一只脚踩在水里,一只脚恰到好处地卡进了假山的洞里。
“武学高手?”商泊云慢悠悠地问。
陈彻抬起头来:“龟龟啊……我出不来了!”
为了登山,还特地穿了新买的鞋,现在它完美地卡在了石缝里头。
“救我。”陈彻仰脸,看向俯视他的三个人。
不知道是谁笑了一声,接着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等他们笑够了,陈彻的心也死了。
对着假山研究了一会,确认陈彻的脚腕没骨折,江麓扶着陈彻,郝豌和商泊云一个摁着他,一个去够他的腿。
冷涔的水里,露着大半条腿的陈彻打了个哆嗦,江麓张手,把锅盖刘海给抱住了。
这令陈彻稍觉安慰,至于身后商泊云扫过来的目光?
陈彻继续维持头朝下趴着的姿势,往江麓的肩膀上拱了几下。
他现在很柔弱的。
废了大半天功夫,陈彻的脚终于被拔了出来。
崭新的鞋子已经挤得变了形,脚也肿得和崂山大馒头一样。
他的目光看向商泊云和江麓,又飞速移走,落在了郝豌身上。
陈彻伸出手,泫然欲泣:“郝豌,没关系的,我可以的,哪怕有可能滚到山下,哪怕可能变成瘸子,错过高考,然后进厂打工,结果被工头欺负,丢了工作流落街头我都没关系的,这是我不敬菩萨的代价。”
“哎呀,你闭嘴吧!”一米九的双开门冰箱瞪他一眼,认命地蹲了下去。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沉了下来,雾气里头,濛濛的雨往下落。
寺庙里的游客早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出了山门,能听到壶山的广播声从西门那边传来。
“亲爱的游客朋友们,今日缆车已停运……”
“不是吧。”陈彻浑身的水淌得差不多了,他伏在郝豌的肩膀上流下两行清泪,“天要亡我。”
“别啊,高手。你命由你不由天。”商泊云低头看手机,淡声道,“下山方向一百米有个酒店。”
“去吗?”商泊云把手机递了过来,目光却好整以暇地看向了江麓。
有……有什么不能去的。
江麓很从容地“嗯”了一声,又补充道:“陈彻得赶紧把湿了的衣服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