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把他的生平研究透彻,模拟出了一个他最可能喜欢的人。
“讽刺而悲哀的是,我确实对某些照片产生了情绪波动。”
照片里的人穿着长洲几十年不改的蓝白校服,笑意恶劣明亮,那么像十七岁的商泊云。
“然后,他们给我‘惩罚’。诸如电击、嗅闻刺激性气体、淋水之类。”
商泊云深吸了一口气:“江盛怀他不知道是这么治疗的吗?”
“哎。你直呼我爸爸的名字,感觉辈分都要上去了似的。”江麓没否认,只是笑了笑,“从二十六岁直接变成五十二岁的话,我可不要你。”
要是往常,商泊云一定要摁着江麓一顿亲,弄得人喘不过气不上不下,然后逼问对方“还敢不敢不要我”,但他既不觉得江麓的话好笑,也分不出任何打趣的心思。
他心脏钝痛,这种痛在过去二十六年从来没有出现过,以至于他除却痛,还产生了更大的愤怒。
“医生说,一旦看到喜欢的人,身体就会产生负面反应,这样下来,形成的条件反射会让我厌恶同性,进而达到矫正的效果。”
在曼彻斯特三年,他把“治疗”的内容烂熟于心。
剖开淋漓的血肉,江麓感知到了商泊云的愤怒,他的愤怒让他觉得安全。
也有人会替他不值了。
“我需要通过医生的测试,然后才能被宣布成为正常人。”
“你本来就是正常人。我们是一样的。”商泊云咬牙切齿地强调。
“可是,那个时候的我不懂啊。”江麓很轻地嗯了一声,“三年的治疗,我越发的焦虑,无论是否在治疗室里,都觉得这一生的痛苦看不到头。”
“怎么熬过来的呢……我完全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商泊云痛意更深。
“就那么熬。反正治疗都不会结束。不过,我其实想过自杀。”江麓闭上了酸涩的眼睛。
治疗室没有锐器,洗澡的时候,他把自己往浴缸底下沉,濒死感缓解了他的焦虑,痛苦可以从精神转移到身体。
他一度有些上瘾。
“先别生气了。”江麓感觉到商泊云的手指在收紧,最终却只是潦草地穿过了他的发隙。
“二十六岁的时候,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出现了吗?”他的声音带着安抚,“那时我太过年轻,以为这世上除了玉石俱焚以外,没有别的路可走。”
“然后我去了一次教堂。”
“你信这个吗?在壶山寺的时候,陈彻才是最诚心的那一个。”商泊云试着转移一下注意力。
“我当然不信教,宗教也是治疗的一部分,上帝或者佛陀,都要听我的‘忏悔’,宽恕我的原罪、业障。”
“神父讲到伊甸园的故事时,我突然想起了你。亚当和夏娃明知上帝的警告,依然吃下了那颗苹果。我发觉我也同样渴求你,犹如渴求伊甸园的果实,尽管,我知道吃下去就会被惩罚。”
曼彻斯特的一切都灰蒙蒙的,让他觉得压抑。
治疗带来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异国他乡,亲友皆远去,谁都不能依靠。
“活着才能去赎完罪,活着才能再见你一面,所以我最终通过了医生的测试,然后回到了长洲。”
只要他不承认,谁能辨别他到底是否还喜欢男人——只是这样也就注定无法和商泊云坦言自己的心意。
“我从不敢去奢望能和你真正在一起。高中的时候,我处理不好我们之间针锋相对的关系,而且我也不能像别人一样去爱人。”
“可是,你来到了我的十七岁。”江麓用尚算完好的那一只手抱住了商泊云,抱得很用力,牵扯到伤口,他也不在乎,就像要把自己整个埋进商泊云的身体里一样。
他终于爆发出痛苦,眼泪也流了下来,将商泊云的胸膛浸润得潮湿。
温热的泪水仿佛能够烧灼肌肤,商泊云咬着牙,压抑着怒火,将江麓整个人都紧紧拥住。
“过去的那些年,我像是丢了一根肋骨,然后,你让它重新长了出来。”
商泊云听见江麓哽咽的声音。
第90章
从前, 有一只小狗,它横冲直撞气焰嚣张,天气永远很好, 狗生永远像在旷野一样。
然后, 这只没心没肺的小狗碰到了一只猫。
猫猫冷淡而傲慢,看起来不好亲近, 它只是伸了下爪子, 对方就炸起了尾巴。
它和猫是天敌。
小狗多方验证,得出了如此的结论。
一帆风顺的生活里多了一个不稳定的变量, 小狗兴味盎然,有时候试图抢走对方的小鱼干, 有时候故意吵醒对方睡觉,还有的时候只是单纯好奇对方比他要小巧许多的爪爪。
小打小闹渐渐升级,猫猫终于龇牙咧嘴刺挠了它。
有点痛, 有点好玩。
但总之相看两厌, 分道扬镳。
多年之后,它们各自长大, 小狗的人生依然是旷野, 而死对头的关系忽然变质。
它起了心思,想方设法把这只猫吃干抹净, 也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直到发现这只安静又温顺的猫, 其实忍受了很多很多它不知道的委屈。
小狗难过而愤怒, 但对方柔软地窝在它的肚皮上告诉它, 没有关系, 因为它爱它爱了很多年。
这份爱意支撑着它们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