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王岳三此刻眯着独眼,躺在一座凉亭之中,静静望着不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听天塔。西王手边几张制式精巧的茶几上奇珍异果一样不少,香茶点心具备。然而身边却偏偏一个伺候着的下人都看不见。
“这太虚观就在跟前,你说偏偏出了一个天师级别的神仙人物,怎会一点异象动静没有?”四下无人,但西凉王此刻却不是自言自语。
“见过便知。”一个声音竟是从湖底传上来。
“时辰快到了。”西王看了一眼天上的日头。“我便亲自去迎一迎这传闻中太虚观八百年气运加身的小神仙,看看此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风采。”
昆仑山腰,陆压与舒同站定,朝山脚那鳞次栉比的豪宅巨府望去。
“王爷可是亲自在门口等候小师叔了。”舒同此刻据王府少说还有数里远,就算那王府大门气势恢宏可以尽入眼帘,可一个人影离了数里再看,且还不成了芝麻点大小?至于舒同是怎么看到西凉王就在王府门口的,便就只有天知地知了。也许还有一个人知,此人现在背着一个小叫花一般的草狗,面色有些凝重。
“果然是阴气浓重,这藩王岳三手上的积攒人命怕是真得有四五十万之巨,外界风闻丝毫不差啊。”
“小师叔,私下里可以这么说,但一会见了岳王爷,可得称一声西凉王才是。”舒同生怕陆压出什么错,惹得西凉王不快,给太虚观招来麻烦,忍不住一再提点。
陆压听后,点了点头。如此,舒同方才安下心来。再抬头时,只见陆压身形一闪,脚下莲花盛开,一步落下,陆压背着草狗稳稳到了山脚,再一步落下,陆压与草狗据王府只有百步之遥。
舒同吸一口气,捏一个口诀,紧紧跟上陆压。虽说已是一把年纪,但气机绵长比之陆压丝毫不差,两步落下,舒同顺理成章踏出第三步。修道之人嘛,每日感悟天道,呼吸吐纳,身子骨虽说比不过江湖上那帮以力证道的武夫,但要说到内家功夫,那实在是对不起,只好说上两句承让了!
舒同第三步落下,直直到了王府门口。然而陆压背着草狗却远远吊在后面,舒同瞧陆压这副架势俨然是准备老老实实的一步一步走来王府了。此刻却也没工夫让舒同细想了。
仙人自东来,脚踏莲花。
这一手飘飘欲仙的神仙道法博了一个满堂喝彩,王府门口的仪仗礼乐更是卖力,一时之间,锣鼓喧天。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曾经沙场纵横,而后马踏江湖的西凉王,不光是生平见过高手无数,就是他自己也算半个上中品高手。一眼便看出这白须白发的老道不简单,光是那脚踩莲花,一步之间吐纳的气机便稳稳到了道玄境。
修道分五境,五境之前有九品等级,称之为修炼,五境之后才算是初窥天道,也就开始了真真切切的修真,那便是仙人了。无论是以法证道还是以力证道皆脱不了从上而下修炼,修道,修真的这个模式。
这老道儿还真是对得起这副卖象,离谪仙的境界只差了两线。
舒同单手捏一把雪白长须,身后背负一柄形制不太常见的桃木剑,虽说小师叔陆压不知为何又调皮了一把,让舒同走到了前面,但舒同面上却无异色,依旧是古今无波,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个出尘形象是个人见了怕都忍不住要赞一声,这才是世外高人该有的样子嘛。
而舒同身后那一位此刻就显的没有那么高了,撇开陆压过于年轻的样貌不谈。虽说陆压也是一身制式上乘的道袍,但背上那个小叫花着实让他的仙人形象大打折扣,一下就落了凡尘。
“两位仙人远道而来,辛苦辛苦!”西凉王这话不是客气寒暄,太虚观与岳王府虽说同在昆仑山,但一个山那头,一个山这边,山势起伏延绵相距数百里,真真切切的远道而来。
“西凉王客气了。”舒同的回应不卑不亢,反倒是陆压跟在舒同后面东张西望,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嘴脸。便是王府中一些受热捧程度不次于寻常地方大员的家丁见了陆压,眉头也不由得紧皱,平白生出一股厌恶情绪。
岳三摩挲着手掌,独眼看向舒同的时候,眼中余光扫了不远处的陆压一眼。三分疑惑,七分好奇。
“有些意思,还请道长先行。”西凉王客套的让了一个身位。
岳三这个举动,让舒同心中一愣,这西凉莽夫似乎有些名不符实啊!皆说独眼岳三待人接物最是蛮横不讲理,此刻看来却竟是翩翩若君子,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还请西凉王与师叔先行。”
舒同不敢怠慢,恪守尊卑之理,侧过一个身子,让背着一个乞丐的陆压走到了前头。
乞丐进王府,神仙让路。
这一幕异变突生,众人完全无法适应,一时之间,王府上下一片寂静,除了几声不解风情的鸡鸣狗叫。
草狗在陆压背上被之前那喧天的锣鼓声吵醒,此刻悠悠睁开了眼,眼前所见却是人间奢华不输朱氏皇宫的西凉王府。
光是那映入眼帘的一片汪洋就将草狗这自小生长在山中的孩子吓的不轻。
趴在陆压背上的草狗一声惊呼,由于饥饿疲累,这一声惊呼却是极为虚弱。
西凉王是人屠,却不是天生暴虐,用他自己的话来讲,那便只是杀顺了手。
此刻西凉王眉头一皱,已是有好些年不曾听过这种软绵绵的声音,心中颇是不快。右手往腰间一探正想拔刀,却不想今日为了迎小神仙,并未跨刀。
与西凉王的反应不同,舒同与陆压听到草狗的这声轻呼却都是面露诧异。
西凉王虽是独眼,但偏偏这独眼甚是毒辣,一下子便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中。好奇之心压下了心中的不快,西凉王提起兴致再看了草狗一眼。淡淡问了一句。
“此子是什么来历?”
陆压将草狗放下,同样深深看了草狗一眼,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只是路上巧遇,随缘种下一番因果而已。”
舒同眯着双眼看向草狗,更是目不转睛。自己炼出的丹药,对药性的了解自然是要比旁人深上几许。
这补血丹虽说是滋气养血的疗伤圣品,但是药三分毒的道理却是放在哪里都适用,体魄健壮的武夫受伤之时服下这补血丹,都得昏睡上大半日才堪能转醒。更何况这草狗不过是一个蓬头稚子,舒同再一眼自上而下细细看去,又见这草狗根骨平平,绝非是某种可极速化解药力的体制。
“奇怪,好生奇怪。”
西凉王听得须发皆白的舒同连道两声奇怪,心中好奇更重,却也不追问舒同,而是径直一只手伸出托起草狗下巴。细细端详了草狗一阵,最终只得出一个眸子不错的结论。
“叫什么名字?”岳三发问。
草狗见了西凉王衣饰华丽,虽看不懂西凉王胸口纹那怪兽是什么东西,也瞧不出那块腰间佩玉又是个什么品质,但心中却是明白眼前这大汉必是村中老人常常说起的权贵。终于见了权贵,草狗心中欢喜,这一路不死已是神奇,若是真能寻上那铁片主人便是天大的造化。十二岁大的孩子哪里会去想铁片的主人是否依然健在,他所关心不过是寻不寻得到而已。
“草狗!”草狗这一开口,却是让西凉王心中一愣。只两个字,满是浓重的雍州口音。就是陆压和舒同都听出这草狗原来是雍州人士。
一个孩子跋山涉水自雍州独行至凉州?
舒同不信,心中揣测着草狗八成是随着流民的队伍进的昆仑,不过这样都没死,造化却也着实不小。
陆压却信,可向来算无遗策的太虚观小神仙此刻偏偏却算不出这么大的一个因果机缘来,只得在心中疑惑不解。
然而出身草莽,早年盘踞凤栖山的西凉王却是从这口音里听出了更多讯息。
“安默爷爷要当军。”西凉王虽然面不改色,但平日里面对三品以下官员,半个字不愿多说的西凉王此刻却是对着一名小乞丐唱了一句山歌,这怎能不让一众家丁侍女张大了嘴,愣愣不知所措。
草狗抬起头,第一次敢于抬头直视不怒而威的西凉王。眼中闪过一丝情切神情,小嘴张合,口中轻唱一句。“军礼长度不合群。”
西凉王轻轻啊一声,忽而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