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梅长君的出现,裴夕舟一时没有动作,只是隔着数十步静静地望着她火红的袍袖,眸光低垂。
梅长君缓缓走入庭院中,走到裴夕舟身前向他一揖:“恭喜首辅大人了。”
裴夕舟从她的语调中品出了几分许久不见的肆意与轻快,猝不及防地抬眸,细细地望着梅长君如画的容颜。
他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状似平淡地“嗯”了一声,又轻轻地问道:“你派女使来告诉我,今夜与我一同赏灯?”
梅长君微微点头,抬手越过裴夕舟,慢慢地,十分认真地折下他身后的一枝红梅,递向他,粲然一笑。
“首辅大人意下如何?”
裴夕舟并未思索便径直接过。
待梅枝落入手中,他再次抬眸,方察觉梅长君眸中的萧索早已消散,只剩清澈而灵动的坦然。
裴夕舟心头一紧,他以为自己看到了两年前的梅长君,看到了御花园初见时那令人心折的皓月清风。
“晚些时候,我来接你。”
梅长君点点头,转身向寝殿走去。她踏在雪上的脚步声轻而柔,仿佛能落到人的心尖上。
裴夕舟望着逐渐远去的红衣身影,不自觉地抬起手,想要唤住她。
身后梅花飘零,他终是将手搁下,望着手中梅枝,陷入了沉思之中。
日暮,黄昏。
梅长君和裴夕舟着常服,下了马车,踏入城西灯火通明的灯市。月未升,灯山彩楼便如同皓月繁星,与天空中流云飞瀑般的焰火交相辉映。
梅长君站在人潮如织的长街上,一改平日里的浅淡安然,眉眼弯弯,在各处铺子中流连。
“贵人们要看看面具吗?”一位白发苍苍、眉目慈和的老者指着自己铺子上放着的面具,笑呵呵地介绍起来,“这几张白玉面具可是月楼的大师所作,今日上元夜,老朽特地寻来,只为等些有缘人……”
裴夕舟望着铺子上的白玉面具,眸光微动。
梅长君也有些失神,但片刻后便恢复了正常,嘴角微微一扯,轻轻拿起一张面具,望向裴夕舟。
“你喜欢便好。”裴夕舟的眸光也恢复到以往的温润,轻声笑了笑。
“两位贵人再看看灯?”老者一手接过裴夕舟递来的银两,另一只手娴熟地取下了一盏精致的花灯,递在梅长君眼前。
寒风吹过,花灯中飘逸的火光微微跳动,照亮了梅长君和裴夕舟如画的眉眼。
“……不用了。”梅长君似是想到什么,笑着摇了摇头,将白玉面具戴在了脸上。
二人离开灯铺,穿过人潮,缓缓向位于正中的灯山走去。
细雪渐渐落下,风中烛火微晃,灯山的光芒逐渐朦胧。
欢乐的人群中突然传来几声惊叫。
几名黑衣人从侧方陡然掠出,手中长刀映照着斑斓火光。
“小心。”
他身后传来她的惊呼,以及一声长刀入体的轻响。
第2章晚来天欲雪(二)
裴夕舟怔怔地回身,接过缓缓倒落的梅长君。
隐藏在两人附近的暗卫终于赶来,向黑衣人合围攻去。形势逆转,黑衣人闪身便逃,暗卫兵分两路,一队进行追击,另一队守在梅长君和裴夕舟身旁。
“速传太医。”裴夕舟嗓音沉涩,压住梅长君胸前汩汩流血的伤口,眸中惊怒恍若雷云。
“刀上有毒,怕是来不及了……”梅长君白玉面具下的声音有些微弱,他望见她露出的明眸,在雪色中透着摄人心魄的光。
来不及了?
裴夕舟的五脏六腑像被沸水浸过一般,素日运筹帷幄的平静褪去,他紧紧抱着气息渐渐衰弱的梅长君,只余满腔惘然与恐惧。
几点残余的灯山火色在寒风与飘雪中格外鲜明,暖光照在裴夕舟身上,将平日里的淡漠全然洗去,反而晕出几分温柔。
看着他紧张的神情,梅长君突然想起五年前的那夜,不禁轻轻笑了起来。
“又蹙眉了……”
她抬起手,向裴夕舟蹙起的眉心探去,微凉的手指却在距离他眉头半寸时无力地落下。
胸前疼痛传来,梅长君陷入恍惚,轻声呢喃了一句:“裴世子,我好疼啊……”
裴夕舟心头突然一痛。
五年前,上元夜,他听过同样的话语。
“长君,你——”裴夕舟定定地望着梅长君脸上的白玉面具,急声问道。
他眸中最后一层平静已被打破,落着雪花的眼睫控制不住地颤动。
一阵马蹄声传来,伴着一道稚嫩却威严的少年嗓音。
“裴首辅!皇城之中,你竟护不住皇姐!”
裴夕舟抬眸,只见身着一袭明黄衣衫的少年皇帝怒气冲冲地瞪了自己一眼。
皇帝并未多言,翻身下马,从裴夕舟手中抢过梅长君,小心翼翼地抱进一旁的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