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紧蹙眉头,眉峰几挤成了川字,垂下的眼帘弯成了一笔墨迹,唇亦紧紧抿着。
方才他用冰凉的粘着雨丝的手背与她的脸颊亲密相碰,那种温度现在似乎还残留在她脸上。正当她烧得五内俱热灵台也很不清醒的时分,她迫切地想要他用那双冰冷的手掌把自己的脸蛋捂住,好渡点儿冷气给她。
“霍西洲,再过不久,我就要及笄了。”她说着,终于感觉到面前男人搭在床边上的一只手,手背上绷出了一条青筋,燕攸宁便趁热打铁地接着说下去,“依照大周的婚律,女子及笄之后,父母当安排婚事,备办三书之礼。”
霍西洲抓紧了她被褥的一角,那套锦缎被子皱巴巴的现出了大朵褶痕,可怜得几乎就快被那双要命的魔爪扯破了。
燕攸宁再问他:“你可想我与他人议亲?”
霍西洲仓促地打开眼睛,看向病榻上的燕攸宁。
这时候的娘子,太过于精致脆弱,像是一只倦怠至极的蝴蝶,轻轻敛了翅羽,藏匿起了自己的美丽,可过于清艳的外表,令她这样的病态并没有减去风姿,反而更令人有想要去呵护的冲动。
霍西洲明白自己一定是哪根筋搭得不对,出了大纰漏,竟然敢当着娘子脱口一句:“不想。”
然后,他就在混乱、后悔,与错愕之间,蓦然发现娘子居然并没有生气,反而那双如淬了桃花色的眼眸舒展了开来,像是揉尽了点点笑意,接着,她的玲珑玉骨从被褥底下伸了出来,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你这呆子!”
她收回手,把自己重新捂好,只剩一双明眸还露在外边,好笑地看着失措的男人:“怎么着,不想别人与我议亲,你想自己来?”
霍西洲藏在袖中的双手,因这状似无心的一句话已经收紧成拳。隐忍到了极致,他的身体似乎在颤抖,眼眸弥漫出血红之色。
他的变化让燕攸宁惊异至极,正要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绯衣转眼又抱了一盆热水在屋外叩门:“娘子。”
燕攸宁只好暂时压下,令绯衣进来。
绯衣抱着一盆热水,莲步迈入寝房内,正要往里探看,霍西洲见她过来了,自己便主动地退让开,恍若无事发生。
折腾了这么久,燕攸宁身上早就疲软,已经没了力气,加上天色已经很晚了,不便再令男人留着,她支起精神轻声地道:“霍西洲,你先回去吧。”
霍西洲点了点头,回头念念难舍地望了一眼娘子,转身便朝外出去了。
……
碧雨微泷,夜幕低垂。
有人疾行穿过雨帘,步到夏国公的书房外,燕愁在房檐下来回踱步,见陈瑛去而复返,坚持要见国公,他也很是为难:“国公心里装着朝堂的事,恐无暇为二娘子分神。”
陈瑛也是面露难色:“夜里前来求见,固非陈瑛所愿,如不是十万火急,小人岂敢冒这个风险这时节来打搅国公。”
燕愁横剑阻拦住陈瑛不住往里张望探寻的身体,“二娘子究竟是如何了?”
其实陈瑛在来此以前,也没想到这一国公府的人居然如此无情,如今倒真有几分为娘子感到可怜,他甩了下因沾满了雨水变得沉重的长袖,叹口气:“能请的大夫都请了,都治不好娘子的咳疾,今日更是烧糊涂了,听绯衣那个可怜丫头说,娘子病中昏迷直说自己错了……”
“娘子在那边马场,过得很是贫苦,遭了难的,两个侍女前不久还遣走了一个,就剩下绯衣丫头,一个人忙不过来也指望不上,小丫头来求我,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唉,小人我实在是不忍心。”
燕愁也没想到事情竟颇有些严重,疑惑地问:“娘子前不久尚与诸位郡主打马球,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病倒?”
陈瑛从怀中摸索出一张教雨水浸湿的文书,递给燕愁:“这是兴来堂的大夫开的诊断书,还请过目。”
诊断书被燕愁取过,趁他读的间隙,陈瑛罔顾事实添油加醋地说道:“大夫诊断出,娘子早前曾落于寒水,伤了根本,这一次是病来如山倒,人已经烧糊涂了。马场那边条件简陋,没有钱,请不来好的大夫,那本不是娘子呆的地方。”
堂堂国公府娘子,如今沦落得如此田地,实在可悲可叹,燕愁也不禁略有动容,但国公不发话,他依旧是不敢擅作主张。
正在此时,燕昇的屋内传出道宛如洪钟的声音:“让他进来。”
第22章“你进来!”
陈瑛心底打鼓,进入国公的内房,只见国公爷伟岸的身姿站成笔挺的一株青松,浑身上下充满了傲然贵气,不是他这种凡夫俗子所能比的,他心绪紊乱,叉手唤道“郎主”。
燕昇回头看了他一眼,沉吟半晌,一侧漆黑的长眉朝他扬了下,露出几分疑惑之色:“阿胭病了?”
娘子病了,这是事实,陈瑛毫无心理负担,回:“是,娘子烧得起不得床了。”
大约国公也没能想到,好端端的二娘子,就在前不久还与人打马球争胜,一转眼却已病来如山倒,只见他沉吟了下,说道:“这边好的医者有许多,你稍晚一些便带着谢春红过去。”
陈瑛急忙点头应下,说娘子病急,不能再多等了,他就先回去马场了,在陈瑛的一条腿将要迈出门槛时,燕昇却唤住了他:“等等。”
他顿步,扭回头来,燕昇攒眉道:“你方才说,她在病中一直称自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