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丝菀失踪,此事始终是两家心结。但人已经走丢了这么久了,恐怕已经生了不测,再是不会回来了。自己这孽障,已过及冠之年,早该成家立业,却为了丝菀孤身到今。
若是一辈子孑然不娶,这怎么能够?难道贺退思要让贺家绝后么!
再者说从前没有出现过像宜芳县主这样出色,而且门当户对的女孩儿,倒也罢了,如今好不容易程家对他这孽根祸胎也算十分满意,千载难逢之机会,这逆子……气煞为父!
“宜芳县主认为孩儿心有所属,自愿解除婚约,孩儿自认,并配不上她。”
留侯叱道:“胡说八道!你定给了人家委屈受!是不是你亲口在她的面前说了什么混账话!”
父亲盛怒难遏,贺退思百般无奈,不知自己承认还在满天下寻找表妹的话,是否算作混账话。只是当时,贺退思觉得,无论如何,不应该骗她。
就算重来一遍,他还是会诚实承认。如果她不问,此次大猎,他自己也会找到机会亲自与她说的。
否则,心有所属,又积极向她求婚,瞒她不说,与骗婚何异?
留侯见他沉默不语,心道自己多半是猜中了,暗恨这逆子实在太不争气,他勃然大怒道:“你若是不去将宜芳县主追回,自今以后,你也不要入我贺家大门了!”
“父亲?”
贺退思愕然抬眸。
“你去不去?”留侯言辞激烈,虎目炯炯,威逼迫他前去。
贺退思坚持摇头:“孩儿不愿……”
“你——好!好得很!”留侯早有准备,抄起一个木棍便重重抽在贺退思身上,啪地一声巨响,贺退思后背中棍,瞬间矮倒下来,留侯并没有怜惜独子,直拿木棍又乒乒乓乓打了十数棍,贺退思前额、嘴角、颈部、后背、后腰,全部中棍,顿时青紫一片,口角出血。
前前后后击打了十几棍,每一棍都伴随着留侯呵问:“你去不去?”
贺退思起初声音坚定,他不愿意去,但十几棍下来,人熬不住,声音渐渐没了中气,到最后,只成了咬牙死守,任凭留侯棍棒相加,他依然不肯松口。
留侯知道他这倔驴脾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想他是真铁了心了,抄着木棍的手渐感到无力,一想与程家婚事无望,而这倔驴蹄子将来恐怕真要孤寡到老死,留侯不禁一阵眼晕。
木棍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贺退思闻声回头,老头已仰头就倒,贺退思吓了一跳,父亲年迈身体并不健朗,竟被他气到这个地步!他箭步冲上去扶住留侯,“父亲!”
贺退思懊悔自责不已,“是孩儿有错,孩儿不该忤逆父亲!”
“罢了罢了,”留侯拂手,气息奄奄地叹道,“爹不逼你,就当我没你这儿子,你走吧……”
“父亲,孩儿错了!”
留侯听到他的认错,却是心中愈发感到烦躁,伸手将他推得一踉跄,喝骂道:“滚!”
出了这个门,永远别当时一家人了!这孽障!
贺退思闭了闭眼,唇肉几乎嗑出了血,他惨淡地走到留侯跟前,跪倒,身影犹如一尊僵硬千年的石像,出声,一字一字地说道:
“孩儿错了,父亲再勿为孩儿动怒伤身,孩儿——去追求宜芳县主。这就去。”
留侯听说这话,默默地睁了一只眼,看了他一下,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声,不再理贺退思,像是以为他根本不会去做这件事也根本做不到,将双手背后,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后院去了。
贺退思跪在冰冷的地面,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抬袖,擦去了嘴角的血迹,起身,让左右备快马,连夜赶赴孤山。
孤山距长安,快马来回不到半日,贺退思深夜出发,刚过子时正刻,便回到了大营。
今日入营所见所闻,无不是卫兵在谈论着今天在毬场上的精彩对决,天子猎鹿而归的喜闻都没能够引起如此之大的轰动,想来是因为三位郡主一位县主如今都是风华正茂的小娘子,家世煊赫,又球技高超,打得甚是精彩。
无人留意到身被多创的留侯世子,孤魂野鬼一般地晃过了石桥,到女眷的营门那边去了。
刚过石桥,便有守夜的将其拦下。
自燕攸宁走丢事件以后,天子在此地加派了人手,外男一律不准放过辕门。
“站住!”
一声喝,贺退思停住了脚,缓慢转过面来,那人看清是贺世子,登时惊讶,放下手中的戈矛行礼,“世子,半夜您怎会在此,可是走错了路?”
说完,他又小心翼翼地偷窥了几眼贺世子脸上花红柳绿的伤,不禁暗暗地感到有几分滑稽,不敢让世子有所觉察,低了头在底下肩膀发抖。
都说留侯奉行棍棒教育,世子今天回长安,想必是又结结实实地吃了一顿竹笋炒肉。
贺退思素以光风霁月示人,今天落得如此狼狈,被大家看猴戏似的围堵发笑,也自感到有些恼羞惭愧,装作温文尔雅毫不在意的模样,直言道:“烦你通传,问……宜芳县主,她可曾歇下。”
那人领命,转身去找程芳菱。但抑制不住,走出没有多久,便开始与身旁同行的人窃窃私语,准是老留侯将这位世子爷打了一顿,交代了什么,这位世子才大半夜地不睡觉从长安赶回来,一回来就要见宜芳县主。
正都在暗暗笑话他,冷不防,宜芳县主的绣履出现了眼前,两个人均骇然,只见程芳菱一身纱衫,像是沐浴之后出来闲步的打扮,手中挑了一盏长灯,灯火幽幽,正照着她雪白似玉的面颊,犹如凭空自生了层皎如皓月的光晕,看去十分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