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没有朝燕攸宁发作,这么大的事女儿居然瞒着自己,他心里不可能舒服。
燕昇只想先下手为强,在班师回朝的途中,悄无声息地把那死马奴解决掉,永绝后患。
但可能就是苍天有眼,燕昇的人还没有动手,就在大军班师回朝之前,传回了一个对燕昇而言可谓巨大喜讯的消息——霍西洲,已因为南蛮人报复,与大军于山中走散,不幸,坠崖而亡。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霍西洲居然在大功告成的时刻,摔落悬崖尸骨无存!
燕攸宁还在轩窗底下,给她那盆已经无花的海棠浇水。
前不久,还有好消息传来,霍西洲立了大功,天子当着满朝文武说要重重犒赏三军,嘉奖霍西洲。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出征到此不过半载,就已经快要班师凯旋了。
她觉得,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要表现出镇静自若,不以物喜,于是足不出户,每日除了料理燕家上上下下大小事宜,就是趁闲暇照顾花草。
午阴嘉树清圆,日光穿过花梢与仙鹤唳霄图纹的窗棂格子,温和地晒在燕攸宁绒毛轻细的面颊上,宛若粒粒珍珠点缀着般焕然有光。
蔡抒停在了斗春院,她的窗外,叉手而立,唤了一声:“娘子。”
燕攸宁抬目,看向窗外所立男子,支起眼睑,搓了搓自己的双手:“蔡先生有何事?”
蔡抒恭谨地道:“家主请娘子到明锦堂叙话,要事相告。”
顿了顿,他抬起头,见燕攸宁脸上兴致缺缺,又禀了一句:“是关于,霍西洲。”
燕攸宁脚步匆忙跟随蔡抒穿过游廊,问他:“可是军中出了什么事?这个节骨眼上,南蛮已不大可能有还手之力,林侯都该将后续事宜料理妥当,准备班师才是。”
一面说着,一面走,燕攸宁岔了口气,但脚步纹丝未停。
蔡抒步履从容地在前面他,一双长腿,一步足足能跨出燕攸宁的两步。闻言,他仿若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一般,冷静理智的嗓音随一阵秋风送过来,清晰无误地飘入了燕攸宁耳朵:“是关于,霍西洲战死,家主要商议,如何与陛下抹去之前的赐婚旨意。”
就在他话音落地,一直紧随自己的脚步声骤然停了。
燕攸宁的身子狠狠晃了晃,懵了一瞬,晕头转向的身子朝一旁跌了过去,直撞到那面硬邦的墙上,跌倒在地。
“娘子。”蔡抒的口吻终于略有焦急,他朝她跑了过来,伸臂将她的肩膀握住,扶起。
燕攸宁一把推开他,一双沁了水的桃花眸子浮光潋滟,坚强地撑着什么似的,怒意隐隐地沉声道:“蔡先生,我知你心思不一般,但你不该用这种话骗我,望你好自为之。”
洲郎怎会死?
是她忘了,他可是长渊王,上辈子,可是差一点得了天下的人。
第60章满城缟素祭英雄
燕昇在明锦堂等了半天,终于等到燕攸宁缓缓而来,她的脚步比以往更迟滞了许多,脸色苍白如雪,而且也在观摩着自己的脸色。
眸光有些微躲闪,在瞥见毫不掩饰的欣喜与庆幸之后,她的脚步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绊索阻隔了一下,一个趔趄,几乎摔到门上。
蔡抒伸臂要扶他,但被她再度挥开。
燕昇开头就向燕攸宁报告了这个好消息:“马奴生来草莽,虽逞得一时英雄,然终究不过草莽,逃不脱马革裹尸的下场,阿胭,此为天意,尽人事,便信命吧。他没有那个福分。”
挨着门,燕攸宁的手足冰冷,唇瓣直打哆嗦,从方才,一直到现在,燕攸宁都没有相信他竟会这么轻易地就撒手人寰。可是不知为何,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感到天旋地转。
心跳剧烈得,就像是重锤敲着一面鼓,一声比一声急切。
她支起苍白的脸,慢吞吞地望向燕昇,这个此刻已经吝惜去藏匿脸上得意神情面目可憎的人,固执道:“马革裹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尸体呢?”
没有尸体,怎能断定人死!
对,对,她想起来了,前世,霍西洲也是在李苌的暗算下,在争夺大周上国颜面的竞赛中跌落山崖。当时天子也派了人都山底下找了,一无所获,他们也是断定,霍西洲死了!
可事实上,那次霍西洲压根未死!
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尸体,怎可断言!
燕攸宁仿佛重新找到了支撑的力量,抿了抿唇,艰难地立直腰背,尽管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我不相信。”
她坚定地摇头,眼泪便如珠子一般往两侧挥落。
“阿胭,你莫不是在说疯话?”燕昇可怜她到这时候了依然执迷不悟,“那十万大山,是何等险峻之地,地势高耸,绝非长安可拟,人从那悬崖摔下,就是有在世神仙之能,怕也要摔成肉酱。区区霍西洲,又不是真如传闻中所说神兵天降,从十万大山悬崖跌落,焉有活路?林侯已经派遣人到崖下搜寻,若找得回残肢断臂,自然是最好。”
“残肢断臂”四字一出,燕攸宁本就发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眼神空洞,趁着花鬟散曳胭脂凌乱,几如鬼一样。
“不可能……”她口中喃喃道。
可她脑中却不停地回忆起一个画面,死在她身上的霍西洲,被禁军粗鲁地抓下去吊悬于重华殿门口,狞笑的恶人斩落他的臂膀,血流一地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