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让柳永难受的是,他依旧只是平调担任定海盐监。
盐监其实就是县令,监在宋代也是个行政区,跟县平级,只是这个县主要产盐,所以主官不叫县令,叫盐监。
divclass=quotcontentadvquotgt眼看自己都五十多岁了,干了七八年还一直在县令级别打滚,柳永也急了,于是又整了首《醉蓬莱·渐亭皋叶下》进献给赵祯。
结果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赵祯看了其中一句“太液波翻”就更不高兴,反正这辈子就没升迁机会。
本来以为这辈子无望,但听说政制院赵知院向来都喜欢人才,像原长沙县令陈希亮,因为打击权贵,被人报复,六年都没有升迁,认识知院后,就升到御史台去了。
想到自己明明政绩出色,可也是七年没有升迁,柳永就心里流泪,恰逢此次过来汇报公务,没想到赵骏也来了,自然大喜过望,抓住机会来献词。
反正他给范仲淹献词,范仲淹不搭理他。给皇帝献词,皇帝更不高兴。事情已经糟糕到极点,何不找知院再试一次,万一否极泰来呢?
“文采确实好,不过治国光要文采可不行,当官还是要为百姓做主,干出漂亮的政绩,才能够得到世人的青睐。”
赵骏点评了一番,随后说道:“当然了,以前的官场确实很黑暗,就算有文采、有政绩也不一定能升官,还需要上面有人,你得罪了皇帝,谁还敢用你呀。”
柳永更尴尬了,说道:“都是下官年轻时候一时糊涂,后来下官也非常懊悔。”
“不用懊悔,官家小心眼那是他的问题,你也别太在意。”
赵骏笑着说道:“你来之前我看过你的政绩,确实相当出色,恰好国营盐场改制已有数年,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显然是要考察一下能力了。
一个文人诗词做得好,不一定政治能力就强。
李绅还好意思写《悯农》,蔡京、秦桧的书法诗词都是一绝。
所以文采固然很重要,但能力却更重要,否则也最多就是个御用文人罢了。
听到赵骏的话,柳永便立即说道:“国营盐场改制真乃救世良药也,改制数年,定海盐场已经两年没再死过人了。”
“只是没再死过人?”
赵骏一愣。
“这便已经极好了。”
柳永叹息道:“官租、私债,以前盐民赋税还未交齐,私债又催逼不止。很多人都面黄肌瘦,徒具人形,在盐场干着干着,就可能倒在地上起不来。好不容易待盐熬成低价卖给官府得到的钱,首先要还债,借一缗往往要还十缗。周而复始,越做债却越多,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
“世事唯艰啊。”
赵骏叹了口气,当初他巡视天下的时候,因为盐场都在海边,与运河并不相连,路途遥远,确实没有去看过,这是他的疏忽。
“现在算是好些了,国营盐场改制之后,经营全交给了私商,私商收盐的价格比以前官盐高了许多,让盐民能有钱还债,从聚集成盐卤到熬制咸盐期间,无盐可卖之时,也能有点余钱过生活。”
柳永说道:“虽然还是苦,但日子总算是有盼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从今年开始,我听说隔壁慈溪鸣鹤盐场的收盐价又低了许多,不少那边的盐民偷偷来我们定海卖盐,而且曾有一些胥吏、盐商暗示我,让我压低盐价。”
柳永说出来还是比较犹豫,毕竟这事会得罪人。
不过想到传闻中知院素来都是刚直不阿,喜欢揭露官场黑暗的人,所以也是大着胆子说了出来,以期得到赵骏的赏识。
这话让赵骏顿时面色铁青。
虽然他没有去海边盐场巡视,但他去过杭州城外的茶山看过。
宋代茶叶、盐场属于榷卖,既茶农和盐民产出,必须低价卖给官府,而且还有高额的赋税要缴纳。
这样对茶农和盐民来说,负担极重,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在茶叶与食盐没有收成的时候,跟种粮食的农民一样,只能去找专门放贷的有钱人去借贷。
而且还是高利贷,往往一借可不是年利率超过36%就是高利贷,而是300%以上,甚至夸张者能达到1000%,借一贯,一年下来还十贯。
如唐代出土的借贷文书中,“举取银钱二十文,月别生利钱二文”是比较常见的内容,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借二十文钱,一月的利息是二文,即月利率为10%,年利率高达120%!
120%都算是平常借贷当中的正常利率了,王安石变法里,官府给民间放贷利率是40%,那都属于超低利率,由此可见唐宋时期,民间借贷的利率有多恐怖。
怪不得宋朝很多农民破产,大量的农民被迫成为毫无尊严的佃户,实在是因为官府苛捐杂税,加上地主贷主高额放贷,不断催逼所致。
所以王安石变法在很大程度上,其实就是为了保护底层百姓。
但可惜的是吏治没做好。
现在的情况是在赵骏的推动下,李谘主持了国营改制,将不少茶山、盐场进行私人化,国企只占股份不参与经营,私人进行经营处理。
刚开始还好,私人商贩还算是比较克制,以比官营时期较高的价格收盐,让盐民获得了不少实惠。
像以前官府收海盐,两三文钱白菜价收购,转手卖二三十文,贵的时候甚至敢卖50-70文,质量较好的雪花白盐,相当于盐中奢侈品,官府售卖能达到100-300文一斤。
这一中间转手就是几十上百倍的利润。
现在私人参与经营,收购价格比以前高了许多,普通卖二三十文的盐,私人商贩收购价能达到七八文,好的盐能达到三四十文一斤。
别看只是涨了几文钱,可盐本来就是量大取胜,《宋会要》记载,温州瑞安的双穗盐场一年产盐三百余万斤,多涨几文钱在总数上就是涨数倍。
并且私人商贩转运、售卖、赋税也要不少成本,可能一船盐收购价是三万贯,运到汴梁的时候,总成本就已经到了六七万贯,卖出去也只能赚个一两万贯。
要是倒霉遇到天气不好,或者其它因素盐价暴跌,不赔都算是好事了。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常在市场上卖二三十文一斤的盐,出盐场的时候卖七八文是比较合理的事情。至少比以前官府那种两三文,甚至有的时候一文钱一斤的价格强得太多。
然而资本肯定不满足于此。
既然在销售端不能谋取暴利,那就从成本上着手。
如果能像以前官府压低盐价一样,私人商贩也压低盐价,那岂不是大赚特赚?
因此显然已经有人开始动起了歪脑筋。
“嗯,这事我知道了。”
赵骏点点头,看向柳永道:“此事你多费些心,多留意,记录下来是哪些人在做哪些事,上报给发运使衙门。”
“是。”
“恰逢新政,每月做好分内之事。朝廷是有功必赏,有错必罚。绝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下官自是相信朝廷自有公断。”
“嗯,你只需安稳住境内民生,多去县里走访,体察民情。遇到问题要妥善处置,遇到不合理的事情要仗义执言,哪怕是你的上司也不要害怕,莫要让那些贪官、污吏、奸商、劣绅坏了大宋的根基。”
“是。”
柳永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接着赵骏又勉力他几句,虽然没有承诺给他升迁,但只要事情做得好,就不用担心升迁的事情。
毕竟当官不像写诗词,诗词写的好会被人吹捧,当官要是做不好,就是全县几万百姓的性命攸关,所以别说柳永,就算李白苏轼来了,也得干出成绩来了才能升官啊。
送走了柳永之后,赵骏坐在厅内,目光严厉地看向门外。
还是地方来少了。
才几年功夫,国营改制就变了样。
看来打击贪腐这种事情,应该常态化,年年化,不能松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