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立阳也跟着笑了,他们念书的时候其实也不大看张爱玲,但《倾城之恋》是小剧场排演过的,陶立阳改的剧本,许云清演范柳原。那时常看的是武侠,他俩都尤其偏爱王度庐,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看电影,学校外头有个很小的影院,据说是导演系某个教授的手笔,总放老片子,买张票可以看一整天,什么片源都有,有时候中途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从《小城之春》放到了《八部半》。
陶立阳想到这里倒是记起了,他们还真的一起看过月亮,就在那个旧影院里。
依稀也是个秋天,那时他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没有特意约过也总是同进同出。
刚开学不久都还算闲,除了在小剧场,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那个影院里看电影,带着很厚的笔记本,趁着换片开灯的间隙快速地记两笔表演技巧和故事架构......
有次看到兴头上,干脆打算通宵,原来也不是没有这样做过。结果那天很不赶巧,半夜的时候忽然停电了。
人本来就不多,又基本都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倒也没怎么喧哗。过了十来分钟才出来个中年男人,开了应急灯,说是电路烧了,明天才修得好,打着哈欠又走了。
“怎么弄?出去找个宾馆?”三三两两有人议论着开始退场了,陶立阳偏过头问许云清。
“你一早有课是不是?”许云清抓过他的手腕看了眼表,凌晨四点,“宾馆不是在背街吗?过去也麻烦,要不就在这里呆着算了,七点吃了早饭,我陪你去上课,完了再回宿舍补觉。”
这个点的确尴尬得很。“也行。”陶立阳说,“不过你早上不用陪我去上课,那老师讲得不大好,和你们专业也不怎么沾边,你吃了饭早点回去睡。”
“我想去蹭节课你还不许?”许云清不置可否地撇一下嘴,懒洋洋地把自己手里的笔记本递过去,“帮我放你书包里。”
他们当下算是定了就在这里将就半晚,但一时也没有睡意,就又胡乱小声说些闲话,也不觉得无聊。应急灯不知什么时候关了,漆黑的影院里只有如水的月光从头顶一扇很小的天窗透进来。
“这是弦月吧?”聊着聊着,两人又都默契地安静下来,抬头去看天边的月亮。
“上弦还是下弦?”座位有些窄,许云清说话时,呼吸像一阵很轻的风从颈侧吹过。
其实那时电影院里剩的人已经不多了,零星还有几个大概和他们是一样的想法。只是有那样多的空位置,他们却也完全没想过可以分开坐得舒服点,总是要黏在一块儿。
“上弦吧?”陶立阳想了想,“下周不是放中秋假吗?”
“好像是。”许云清点点头,两人就那样就着月色继续东拉西扯,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差点睡过了头,说好的早饭自然是耽搁了,第二天踩着铃声跑进教室坐下来还忍不住对着傻笑。
这一切还发生在许云清那个醉酒的夜晚之前,那时陶立阳一厢情愿地认为从挚友到爱侣不会有太远的距离,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和许云清把话摊开了来,将来或许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他都可以去解决,只要许云清在就好。但他没有想过那个问题会是许云清本身,不知道往后有这样的十二年......
外面不知是什么鸟叫了一声,把沉寂的夜晚打碎了一条缝。
陶立阳偏头看旁边的许云清,还静静望着远处的月亮,月辉照在他脸上,半隐半现,像一幅画。这样的月亮,这样的光芒,和当年书里人望见的是同一轮吗?
他们更小一些的时候不爱看情情爱爱的故事,觉得自己男人怎么会拘泥在这些。但他现在回头看才知道,感情的事,不管女人男人总是一样的,一旦陷进去就开始计较算计,这个人值得吗?需要自己付出多少,反复衡量比较。
陶立阳也计较,但他的天平很容易倾斜,另一头所需要的唯一的砝码就是许云清愿意,他不要求爱是平等的,他已经爱了许云清十二年不介意更多,那些不够的他可以去补足,都不要紧。
陶立阳握着杯壁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菩提叶在水中上下沉浮。
“云清。”他轻声叫他的名字。许云清回过头,陶立阳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停住了,就像当年第一次看到他一样。
许云清安静地看着他,陶立阳轻轻吸了一口气,在确定自己的声音不会发颤之后,终于问出来那个问题:“你是因为卫萧不高兴吗?”
许云清眼睑动了动,久久没有说话,陶立阳试图从他的神情中窥探出一点蛛丝马。可这次许云清的脸上毫无波澜,他只是低头喝了一口水,月色让他看起来有些苍白,半晌才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卫萧......卫萧也没有做错什么。”
作者有话说:
①:张爱玲的《倾城之恋》里面范柳原和白流苏住的酒店叫浅水湾饭店,中途有一天晚上,范柳原打电话给流苏问她的窗子里看不看得见月亮,然后说自己这边‘窗子上面吊下一枝藤花,挡住了一半。也许是玫瑰,也许不是’,所以陶立阳说藤蔓挡住了月亮,许云清就和他开玩笑问是不是住在浅水湾饭店。后面,陶立阳想男人女人都一样,陷进感情就开始计较算计,也还是在继续这个梗,在《倾城之恋》里两个主人公有很长一段都是处于一种猜心,比较对方对自己感情的状态。(我自己看时候的感觉,不一定准确,也绝对没有认为大家不知道的意思,只是因为我用了,所以必须得注明一下......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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