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回来,林雪梅在他身上抽断了三根竹条,他倒在地上起不来,林雪梅没有管他,出门喝酒去了,等到她回来已经是半夜,他已经烧糊涂了,他趴在地上,迷迷糊糊的想着如果就这么死了就好了。
可他最后也没死。
谁都不知道。
他曾经见过黎建航的大儿子一次。
他永远都记得那个被黎建航引以为豪的大儿子,那个在死后几乎被所有人称赞谦逊有礼的黎轩,脸上那种轻蔑厌恶的神情,他厌恶的叫他小野种,脚上那双限量版的球鞋用力踩在他的胸口,高高在上的告诉他,这辈子也别想踏进黎家的门。
可他还是进了。
在黎轩死以后。
但对他而言,已经不具有任何意义。
他身上除了他自己给的伤疤,几乎已经看不出任何被伤害过的痕迹,可是那些伤害和绝望都已经深深刻进他的骨子里、灵魂里,让他直到现在都会一次又一次的从梦中惊醒。
黎毓光着脚走出了卧室。
天还没亮。
客厅里光线昏暗。
沙发上,顾眠裹着被子,卷缩成一团,睡得正熟。
他在沙发前蹲了下来,久久凝视顾眠沉睡的脸庞,直到冰冷的胸腔一点一点暖和起来,幽黑的眼睛里漾起波澜。
他微微倾身,凑近过去,生怕惊醒了沉睡的少女,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温柔的轻吻。
凌晨五点半,天还没亮,顾汉初就醒了过来,恍惚觉得昨天半夜里发生的事情是在做梦,等到清醒过来,吓得不轻。
他昨晚本来一直隔着门在听动静,结果迷迷糊糊的就这么睡过去了。
那个男同学怎么样了?!
不会是......
顾汉初套了件外套就打开门走了出去,出了门就要往顾眠房间走,然后就看到裹着被子蜷缩在沙发上睡着的顾眠。
他重重松了口气,又觉得好笑,自己真是昏了头了,再怎么样,顾眠也不会和男同学睡一个屋的。
他下意识走过去想看看顾眠,就看到自己从衣柜里找出来给那个男同学穿的衣服正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旁边的凳子上。
他愣了下,轻手轻脚走到顾眠房门前,按住门把手,轻轻拧开,推开一条缝隙往里看。
床上没有人,被子都被整整齐齐的叠好了。
人走了?
顾汉初带上门,又看向沙发上睡得正熟的顾眠。
那顾眠怎么还睡在沙发上?
顾眠醒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她拿给黎毓穿的衣服被整整齐齐叠在凳子上,床上的被子也叠的整整齐齐,拖鞋整齐摆在床下。
浴室里他换下来那套湿的病号服也不见了。
她打他手机,依旧是关机状态。
顾眠坐在沙发上,恍惚感觉昨天晚上像是她做的一场梦。
缓了一阵才把沙发上的被子叠好收回了卧室柜子里。
顾眠吃着烧麦的时候还在想,也不知道黎毓的烧退了没有。
他什么时候走的?
他就穿着那身湿的病号服走的?
他会不会乖乖回医院?
“顾眠?你怎么啦?怎么一直皱着眉头啊?”张鑫怡关切的看着她问道。
“没事。”顾眠回过神来,不自觉看了眼角落的课桌。
张鑫怡也跟着顾眠往那边看了一眼。
黎毓已经四天没回来上课了。
班上传什么都有。
有说黎毓转学的。
有说他退学的。
有说他被送到什么改造学校去被改造了。
还有人说他被送出国了。
但班上有没有黎毓,好像都无所谓,反正他从来不跟谁说话,也不参与班级活动,只是无声无息的趴在自己位置上睡觉、发呆、或画画,也影响不到谁。
“不过上次你发过火之后,都没有人敢去拿黎毓的画册来看了。”张鑫怡小声说。
以前那些男生总会嘻嘻哈哈的偷偷看黎毓的画册,自从上次事件后,他们都不敢靠近黎毓的桌子了,生怕又被顾眠抓典型。
张志鹏就是先例。
以前在班上最活跃的张志鹏,自打那次以后,低调沉寂了很多,不知道内情的班主任还在课上点名表扬了。
知道内情的同学们却都知道,张志鹏是被顾眠打击惨了。
顾眠却并不觉得自己说那些话是打击,她只是让他看清自己罢了。
好在他还不是无药可救,也没有再来找她的麻烦,连带着以前他取得那些专门损人的外号也没人再叫了。
当然还是有人在背地里说顾眠多管闲事。
而顾眠也根本不会在乎这些连当面指责她的勇气都没有的人。
她现在只担心黎毓。
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医院病房里。
已经换上干净的新病号服的黎毓半坐在床上,额头上换上了新的纱布,拿着勺子慢条斯理的吃着护工从食堂里打的粥。
“是要吃东西,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东西怎么行呢?”护工阿姨看到黎毓终于肯吃东西了,十分欣慰的说道:“你看你吃点东西,精神都好了。”
她也有个儿子,比黎毓大一点,已经上大学了,但是看到黎毓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儿子,所以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心疼。
黎毓嘴角漾起浅浅的弧度。
是啊,吃了东西,人的精神就会好。
却不是因为这碗粥。
而是因为深夜里热腾腾的一碗面。
“咳、咳咳咳——”
黎毓突然侧过头去咳了几声,他的烧退了,但是却开始咳嗽。
“怎么好端端的又感冒了呢?”护工阿姨有点想不通,这病房里温度都是恒温的,不过昨天晚上下了场暴雨,但早上她也检查了,窗子都关的好好地。
“是不是你早上洗了冷水澡啊?”护工问道。
她早上一来,黎毓刚好从浴室出来,换了身新衣服,浴室地上有套湿哒哒的病服,拖鞋也湿了。
黎毓慢慢地把护工打的一碗粥都吃完了,然后对护工说:“阿姨,我想睡一会儿,你能先出去吗?”
这是他这三天来和她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一碗粥也吃完了,看来精神是好了很多了。
“好,你休息,我把东西收拾一下就出去了。”护工连忙说道。
“谢谢。”黎毓说着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他困了。
真是个有礼貌的男孩子,长得又那么好看,真不知道他那个妈怎么那么狠心。
护工这样想着,麻利的把桌子收了,把浴室里的湿衣服拖鞋一并带了出去,关上了门。
“他肯吃东西了?”
黎建航皱着眉头从文件中抬起头来。
秘书笔直的站在办公桌前:“是的。医院打电话过来说的,说吃了一碗粥,精神也好多了,就是有点感冒。”
黎建航冷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他的骨头有多硬呢!才两天就熬不住了。”但这两天越发紧绷黑沉的脸色却明显放缓了,很显然也是松了口气,但语气还是不耐烦:“行了,你让医院那边多照看着点,出去吧。”
秘书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林雪梅那边也听到了消息,立刻赶到医院。
刚把新买的包包往床上一放,护工就拿着抹布走了进来。
林雪梅斜了她一眼,说道:“这里不用你,你先出去吧。”
“那可不行啊,我规定要这个时间做的。”护工一边说一边低头抹家伙。
林雪梅气的没法,深吸了几口气,才又做出慈母模样。
“小毓,你也知道妈妈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林雪梅说着眼眶微微泛红:“谁让你这么气妈妈呢?妈妈知道,妈妈在你小时候是对不住你,但是那时候妈妈自己心里也很苦啊,你看,到了黎家以后,妈妈什么时候动手打过你了?昨天也是实在被你气着了......下次,下次我绝对不会再动手打你了。你也别怪妈妈了好不好?”
林雪梅抹了抹眼泪,又说道:“你爸爸那里,你还是好好跟爸爸服个软,亲父子,哪有隔夜仇的?你别看你爸爸这样,其实他心里还是关心你的,他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他就你一个儿子,家产不留给你还能留给谁?你也学聪明点,别总是跟你爸爸过不去......”
黎毓静静坐在床上画画。
听到林雪梅的长篇大论,脸上半点表情波澜都没有,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她在说什么。
倒是护工有点听不下去了,说道:“太太,他在画画呢,你就别吵他了。”
林雪梅酝酿好的情绪被打断,扭过头来,狠狠地瞪她一眼。
护工毫不畏惧的和她对视,她是这医院的金牌护工,在这家医院做了多少年了,自然不会是哪个医院家属投诉一下就能怎么她的,而且她没理的家属见得多了,她有道理,就站得住脚,也不怕任何人。
林雪梅也拿她没办法,她的确去投诉了,反被安抚了一番,想要换人,居然说是黎建航的意思,她打了电话去说,黎建航反而嫌她事多。
心里怄个半死,却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
林雪梅又恼又恨,连带着和黎毓说话的语气都冷了下来:“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你都好好记着!我先走了。”说完又狠狠瞪了护工一眼。
护工低头抹桌子装没看到,随口说道:“太太慢走,我就不送了。”
林雪梅气的脸色发红,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快步走了出去。
林雪梅一走,护工就把抹布拿起来,对黎毓说:“你安安静静画画,我出去了。”
黎毓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
护工哪里是进来收拾房间的,分明是看到林雪梅来了,担心他,才故意装作要搞卫生进来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接受过陌生人的善意了。
护工看到他笑,立刻说道:“哎,你就是要多笑笑,你瞧瞧!你笑起来多好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你们这儿存两百字,还有三十个字算利息。(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