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再如何的先知先觉,事情却总是要有人去办的。
解缙这时候却是长吁短叹,面带黯然。
他能懂皇帝为何要将父亲召入应天,也知为何要让自己还乡读书。
其一确实因为他的秉性耿直不知变通。
但更重要的是其二,皇帝对他的默默庇护之意。
即便陛下为大明开国皇帝,君王权柄隆重,若是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对自己的攻讦和不满日盛,皇帝为了朝政的稳定,也不得不对自己出身惩治。
便如同不久之前洪武二十二年。
他指责兵部僚属渎职懈怠,玩忽职守,被尚书沈潜弹劾,自己继而被贬为江西道监察御史。
随后他又因为不满诸般朝政,屡屡上奏,朝中看不惯他的人日渐增多。
这才有了如今要随父还乡的事情将要发生。
朱允熥宽慰道:“大绅兄腹中有墨,胸怀大才,不过是如同诸般多的年轻人一般,热血正直而已。”
冲动是专属于年轻人的名词。
解缙目光复杂的看向朱允熥,他现在有些不太明白,这位忽然好似一夜之间变了个人的皇孙,究竟为何对自己如此看重。
哪怕,他先前那边自卖自夸。
可对于大明朝来说,这天下是如此的大,以至于每时每刻都会有大才贤能之辈出现,继而崭露头角。
朱允熥笑了笑。
“我近来翻阅宫中存档,有幸一观大绅兄昔年奏呈《太平十策》,一时间惊为天人,令人心神震荡。”
《太平十策》是解缙在洪武二十一年入朝为官,就在朱元璋表明视他二人之间如同父子的第二天,解缙上奏万言书,主张简明律法、并赏褒善政后,有一力呈国朝诸般事的策论之言。
解缙眼神忽然恍惚,他原以为朱允熥只是碰巧今日在这教坊司中遇见自己。
只是此刻听到朱允熥说起自己在三年之前呈奏的《太平十策》,这才开始怀疑起来,朱允熥当真是特意为了自己而来。
这是朱允熥身为宗室对自己的看重,对自己才华志向展露的具象之物的夸赞。
解缙当即起身,一拜到底,起身之后郑重道:“回禀殿下,《十策》不过臣下昔年轻薄之言,未有详尽,不敢当殿下如此夸赞。”
朱允熥摇头道:“大绅兄谦逊,兄长所作《太平十策》,皆系大明江山社稷,其中虽有与我不同志之处,但大体相近。目下只恨,不能早生几载,早于兄长结识!”
他再一次的上演了真情流露,恍惚间好似昔年东汉末年三分天下,刘玄德于桃园结拜关张二人时的场景。
解缙这时也终于是动容了起来。
士为知己者死。
古之圣贤大才,无不渴望人生相逢一伯乐。
此时朱允熥对自己三年前的《太平十策》如此看重,更有推心置腹之意。以大明宗室皇孙的身份,口口声声兄长相待。
如何能叫解缙不生出一股,士为知己伯乐效死命的冲动来。
朱允熥不留余地,不放停歇:“大丈夫抱经世之才,岂可空老于林泉之下,愿兄长以天下社稷为念,往后开吾愚鲁而赐教!”
解缙彻底难以自控。
当即顿足合手躬身而鞠:“缙,少有怀才,持才入仕,自知顽固,不知变通。今遇皇孙,宗室麒麟,不畏某性,取某短才。君为宗贤,某居臣下,若能相随,大慰平生!虽肝脑涂地,亦心甘情愿!”
朱允熥心中大定,上前托扶解缙,言辞由衷:“今得兄之大才,来日必为我大明国之重器也!”
解缙面色动容,目露激动,惶惶不安,一时摇头无语。
朱允熥又道:“兄父入京携返之事,往后一应交由我去操办,定不教兄长之志,困局那山川河流之下,当如鲲鹏展翅,遨游于九天之上!”
解缙躬身而立,辞别朱允熥的搀扶。
只见他此时一身困顿之色尽以消散,一时间抖擞精神,壮志必露:“臣所不才,甘为皇孙鞠躬尽瘁,仿武侯之志,为皇孙效犬马之劳,死而后已!”
朱允熥又上前,搀着解缙坐下,随后道:“近来观兄长昔年《太平十策》,允熥思虑诸多,前日于皇爷爷圣前奏对,合兄长之策,献殖民之法,为我大明定万世基业,此间望与兄长交代一二。”
两人定下关系。
解缙见朱允熥要托盘所献政策,当即来了兴致,赶忙询问道:“不知皇孙所言殖民之法,所谓何物,如何之用?”
朱允熥摇摇头,说道:“兄长昔年十策,一曰参井田均田之法,二曰兼封建郡县之制,三曰正管名,四曰兴礼乐,五曰审辅导之官,六曰新学校之政,七曰省繁冗,八曰薄税敛,九曰务农,十曰讲武。”
随着朱允熥一一道来,解缙不时点头。
这时候的读书人,或者说入朝为官的人,若要有大作为,当要知晓文武天下事。
朱允熥缓缓道来:“兄长昔之策论,尽数中原应当之变。此乃社稷之本,皆为良策,却亦要适时而变。而允熥殖民之法,乃是为我大明开源,助力中原之变。”
恰是这时。
屋外传来了一阵轰鸣声。
无数人高声喝彩,声音直冲斗宵。
第四十四章年少慕红颜
屋内的朱允熥和解缙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屋外。
朱允熥微微一笑:“歌舞欢娱嫌日短,故烧高烛照红妆。”